雨雪纷纷,过了半夜便成了鹅毛大雪,簌簌落下,子竹雅轩的寒潭都结了层薄薄的冰。清晨时分,碧色的雅轩已是银白一片,松软的雪毯似柳絮层叠,无垢无尘,承接着从天而降的点点飞雪。
"雪儿,下雪了,快起来啊!"一大早,贺兰梵就披着厚厚的皮裘在雪地上踩得咯吱作响。
燕城雪走出房间,依旧白衣素裙,披了件白底红梅的雪色披风。她戴着披风上的风帽,毛绒绒的白色风毛与姣容相映照,风毛色白,竟与肌肤无二,当真是肤光胜雪。
她踏足雪地,与雪融为一体,只披风上的红梅灼灼盛开在雪上。
贺兰梵捏了个雪球砸在她额上:"瞧,满天满地的雪,满天满地的你!"
燕城雪半眯着眼拂去散在发上的雪:"今年的初雪比往年早。"
"北堂去滁州猎妖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大雪封路之前赶回来。"贺兰梵往手上呵了一口气,"幸亏你前些日子病了,不然,你们都不在,我一个人可待不住。"
一只云雀从雪中飞来,停在燕城雪的肩头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将口中衔着的两枚浆果放到她手上。
"啾--"见她收下,云雀欢快地飞走了。
"三年前救下它,竟还知道报恩,总是送些小东西过来。"燕城雪将一枚浆果递给贺兰梵,把另一枚放入口中。
贺兰梵看着果子:"雪儿,那可不是一只普通的云雀,它......"
"我知道。"燕城雪顿了顿,"小梵,此事你不要告诉阿知,我怕他会对那只云雀不利。"
"北堂最忌惮你和妖族有来往,要知道这事,还不知怎么着急呢。"贺兰梵摸了摸冻红的鼻尖。
"我知道分寸的。只是有时候,我真觉得没必要赶尽杀绝。而且,妖族和三宗的仇结于上古,如今未必不能共存......"
贺兰梵正在吃浆果,听她这番论调,呛得连连咳嗽:"这话可千万不要再说了!雪儿,因为勾结妖盟被活活烧死的三宗门人可是有的,你可千万不能步了后尘啊......"
"梵少主!梵少主!"远远一个下人高呼着奔来。
"什么少主?听着就比你和北堂矮一截儿。"贺兰梵被转移了注意力,回头一声吼,"告诉你们多少次了,叫我梵少梵少梵少!"
燕城雪不再和他纠结,转身捧起一抔雪,仰头看向天地苍茫。
......
白日里还是飞雪连天,到了夜间竟有一轮皎洁明月。这番景致,不温壶酒赏雪赏月实在辜负。
一只云雀从天边飞来,扑棱着翅膀落在地上,化成一个七八岁的小女童,梳着双丫髻,髻端垂着两绺儿彩色羽毛,很是可爱。
"羽遥,你跑哪儿去了?雀婆婆到处找你呢!"路边的金盏花舒展着枝叶,花朵儿上的小嘴一张一合,说起话来。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跑哪儿去了?小心冲撞了祭司大人小命不保哟!"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蹒跚着走过来,一把揪住小女孩的手腕。
"婆婆,羽遥给恩人送果子去了。巫真哥哥说今年的佛浆果长得好,吃了可以增修为。巫真哥哥看羽遥个子小,给了羽遥两个,叫羽遥吃了好长高。"小女孩儿眉眼弯弯,"羽遥舍不得吃,送去给恩人了!"
"少和那些人族来往,仔细碰到猎妖师,收了你这个小东西!"雀婆婆嗔怪着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瓜儿。
羽遥吐着舌头,不以为然。
"啊--"一声惨叫从花田那边传来,在这寂静的夜晚,听得人牙根发酸。
不多时,两个小妖拖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走了过来。那是位美丽的女子,一头金色的长发被血污染,不再美丽的碧色眼眸因为惊恐瞪得老大,一路拖来染红一地花草。
羽遥认得她,是祭司大人前些日子新得的胡姬美人。祭司大人很喜欢瞳发色浅的女人,对这位胡姬美人更是偏宠,甚至为了她得罪妖盟之主樱姬大人,怎么也就说处死就处死了呢?
"唉!"雀婆婆叹了口气,"都劝了她不要因为好奇去闯玉茗花田,她怎么就不听呢?这都是第几个了?"
玉茗花田,羽遥知道,那是妖盟的禁地,更是祭司大人心里的禁地。得罪祭司大人的家伙只要有利用价值,祭司大人或许会留他一命。但入禁地,则绝无生机。
那片花田,羽遥曾远远看过一眼,和祭司大人住的长生殿相邻,种有一大片红茶花。开花的时候,火红一片,很美,不过也很平凡,没什么特别之处。可是,羽遥曾见祭司大人独自一人站在花田之中,什么也不做,就那样站了一天。
也许,对祭司大人来说,那片普通的花田是最不普通的存在吧?所以,只要踏足那里,祭司大人便会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不论男女。但是,为了一片花田而残杀同族,真的是正确的吗?
不过听说,这样残酷无情的祭司大人也曾深深爱过一个女孩儿,爱到百依百顺的地步。
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是真的,那个女孩儿又到哪里去了呢?
羽遥很好奇,但不敢问。但是,知道的人应该也不敢说吧?
忽而,周遭吵嚷的花精草怪都安静下来,垂下花朵儿静默着。
"祭司大人过来了,快跪下!"雀婆婆忙拉着羽遥跪在路边。
羽遥听话地垂首跪着。这任祭司不似前任若无祭司温文尔雅,性情脾气可是古怪得很。他们这些没有利用价值的微末小妖,还是安分着别得罪了他而枉自丢了性命。
只觉一阵微风拂过,羽遥瞧见一双金线绣织的红色软靴停在了她面前,上头还溅有几点深色的斑驳,应该是那位胡姬美人的血。羽遥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甜甜的味道,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可是她不喜欢,她喜欢的是花儿的甜香和果子的清甜--还有恩人身上花香一般甜甜的味道!
"小妖见过祭司大人!"雀婆婆一把按得羽遥额头触地,颤声请安。
"你叫什么名字?"羽遥被按住抬不了头,只听见他的声音慵懒低沉,似是从嗓子里千回百转婉转而出,好听极了。
"我叫羽遥。羽毛的羽,遥远的遥!"
"遥远之羽么?呵,真是个虚无缥缈的名字。你多大了?"
"过了端午,就三百八十七岁了。"
"三百八十七......真老!"
三四百岁,在妖族那可是孩童时候,怎么就老了?
"那祭司大人多大了?肯定比我老!"羽遥不服气地抬起头,只见到一袭火红轻袍拂袖转身的修长身姿。
耳边飘来落寞的声音:"人族之中,七岁尔尔。"
祭司大人,并不似传言那般可怕。他......很哀伤,也很寂寞。
羽遥痴痴地看着,直到那红色身影再寻不见。
"吓死我了!你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呢?亏得祭司大人没计较!"雀婆婆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
"婆婆,祭司大人好可怜啊!"
"可不许胡说!祭司大人法力高强,是妖盟最厉害的祭司,可以说是前无古人......"
雀婆婆絮絮不停,羽遥脑海中却只有那黯然落寞的红色背影。
......
月色何皎皎,光华何盈盈。
高坡之上,红衣乌发的身影修长挺拔,临风岿然。
点点飞雪从天而降,似柳絮飞舞。
素手修长,十指尖尖,是女子都无法媲美的莹白润泽。
一点雪落在指尖,渐渐消融直至不见。
缓缓握紧拳,分分用力,似是用尽所有的情感。
可是,掌中雪依旧化水流走,再如何珍之惜之不放手,依旧什么都握不住。
长长的睫羽垂下,遮住眼眸,轻颤的长睫掩不去漫天的哀戚和思念。
"主人。"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清秀少年出现在他身后。
他俩是一对孪生兄弟,是妖盟祭司的贴身近侍。一样的绿衫碧袍,一样的容颜精致,不过哥哥花未发髻偏左,弟弟花见发髻偏右,若非如此,只怕旁人难辨他二人。
"何事?"拳头松开,声音恢复一贯的慵懒。
"巫谢大人饲养的噬魂天狼被斩杀,是锦川清少宗北堂知远所为。"哥哥花未沉稳妥当。
"主人,北堂家近来嚣张得很,特别是那个北堂知远,杀了我们不少同族,主人可得给他点颜色瞧瞧!"弟弟花见活泼直率。
细长的桃花眼血瞳流光,他优雅地拂去袖上雪尘:"锦川清宗,北堂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