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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其实,此时正是奥克兰的夏天,因为新西兰处在南半球,它的四季跟中国的四季正好相反。一二月是中国最寒冷的冬天,而在奥克兰正是阳光灿烂的夏天。新西兰是海洋性气候,四季温暖如春。一年的平均温度都在15℃左右,最低也不过10℃。就在蒋凌霄一筹莫展的时候,蓝大伟正在充分享受着太平洋季风的柔情,潇洒地四处游走呢。

蓝大伟来信说,妈妈,圣诞节时我和几个同学去了一次惠灵顿。惠灵顿是新西兰的首府,也是世界著名的风城,站在古巴街里,风儿吹动着我的衣服和头发,我觉得风很硬,我忽然想起了家乡的小风比这里要温柔多了。我不知在家乡今年的冬天冷不冷……

尽管读这封信的时候,蒋凌霄刚从医院回来,风雪把她的脸冻得生疼,可在她心里却在跟儿子一起感受奥克兰的灿烂阳光。

妈妈,今年春节我不准备回去了,因为我心里还有一些计划想实现。我想到欧洲去旅游一趟,我想看看圣彼得大教堂、看看比特留斯大峡谷、看看卢浮宫……我们有许多同学去年都去了,我也很想去看看,开阔自己的眼界,妈妈,我想您一定会赞成我这个计划吧……

虽然眼前家里遇到了这么多的困难,蒋凌霄跟儿子只字未提。儿子是她最大的希望。这些天他们俩口子心情郁闷,只有想起儿子时心情才能平静下来。

蒋凌霄想,这段时间生意一直没有开业,蓝天祥有病住院,家里的开销很大,资金是有些紧张,可是再困难再紧张也不能影响到儿子呀!千难万难儿子是第一位的,不能让他在国外背包袱。等这几年过去了,儿子读个博士、硕士的衣锦还乡还有什么回不来的。想到这里,蒋凌霄决定还是想办法满足蓝大伟的要求。

于是,蒋凌霄扫了扫家里的仓底,东拼西凑地拿出3万元给儿子兑换了二千多欧元汇去。当蒋凌霄从中国银行走出来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在银行大门外的高高台阶上,蒋凌霄仿佛看见蓝大伟戴着博士帽拿着博士证书站在圣马克广场,千万只和平鸽环绕在他头上飞翔的美丽场景……她心满意足地笑了。

蒋凌霄!有人喊她,蒋凌霄从幻想中惊醒,回头一看是何浪浪。何浪浪穿着一件皮草大衣,搭着一条银鼠色的披肩,宛如一副贵夫人的模样。她也是刚从中国银行出来的。何浪浪说,真是难得见你个面。说着拉着蒋凌霄就近找了一个咖啡馆。何浪浪把披肩搭在椅子靠背上转过脸很夸张地说,蒋凌霄,你这段时间怎么啦?脸色怎么这样憔悴?何浪浪还是像过去一样,一见面就先挑毛病再说话的习惯。其实蒋凌霄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脸色肯定不会好看,但她不想让何浪浪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来满足她的心理平衡。就用调羹搅着咖啡很从容地说,是吗?我倒没有什么感觉。何浪浪撇了撇嘴说,你还没感觉呢,你看看你,脸色黄黄的,连头发都失去了光泽。蒋凌霄消极地说,都什么年龄了,也该老了,怎么样也不能跟过去一二十岁的时候比了。何浪浪猩红的嘴唇一撇打断她的话说,哎,你说这话我可有点不赞成。女人,各个年龄段有各个年龄段的美丽。少年女子的娇媚,中年女人的风韵。每个年龄段的女人都各领风骚。这段时间何浪浪一定是过得很滋润,所以有兴致拉开要跟蒋凌霄理论理论的架势。此时的蒋凌霄正惦记着家中的诸多事体,一点心情也没有。便岔开话题说,天这么冷你还出来逛街?

何浪浪半是炫耀半是埋怨地说,逛什么街呀,我是给女儿来汇款的!现在的孩子花钱大手大脚,花着父母的钱一点都不心疼。你说她在国外离得八丈远她跟你要钱你也不能说不给呀!你不知道,把孩子送出国花费要多大,一般人家谁供得起呀,她算有福的!何浪浪摆着手一副感叹得不得了的样子。蒋凌霄知道她这是借着女儿的事又向她显摆呢。

蒋凌霄呷了一口咖啡,一副不经意的样子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儿子还不是在国外呢。

你把儿子也送出去了?何浪浪的杏目瞪得溜圆问,哪个国家?当听说蒋凌霄的儿子在奥克兰时,何浪浪兴奋地拍着手说,哎呀,太巧了,我女儿也在奥克兰。说到这里,何浪浪用有几分埋怨的口气说,这么久你怎么都没告诉我呀,干脆我们写信让他俩认识认识,都在国外也有个照应。看见何浪浪在得知自己也把儿子送出了国立刻拉下了架子的模样,蒋凌霄的虚荣心就得到了几分满足,说实话蒋凌霄并不愿意让儿子跟何浪浪的女儿来往,她早听说何浪浪的女儿在国内就疯得很,但是碍着情面她也不好推脱便把蓝大伟在奥克兰的地址给了何浪浪。而自己拿着何浪浪女儿的地址出了咖啡馆也就扔了。

跟何浪浪分手后,蒋凌霄开着车朝家奔去。富康车像一匹老马在路上跑着,过去蓝天祥做生意时天天开着它满世界地转。而蒋凌霄因为开车的技术不过硬,很少开车。现在蓝天祥生病,许多事要靠她来打理,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开车上路。车路过景虹花园时,蒋凌霄特意扭脸看了看它们。景虹花园是这个城市的高档别墅区。透过车窗蒋凌霄看见一幢幢欧式花园小楼藏在芭蕉和翠竹中,四季绿茵的进口草皮即使在冬天都翠绿欲滴。蒋凌霄记得他们当年要买房子时,蓝天祥开着富康车领她四处去看楼盘。路过景虹花园时,蓝天祥还带她和儿子进去参观了景虹花园的样板房,样板房里装修得富丽堂皇,浴室是用进口的毛玻璃墙隔断的,浴缸是各种水流的冲浪式按摩大浴缸,就连厨房都是进口的整体橱柜……十六岁的儿子楼上楼下四处乱窜。一边窜着一边高声大喊,爸,咱们就买这里的房子吧,我好喜欢!

蓝天祥和蒋凌霄都笑了,蓝天祥半开玩笑地说,儿子,你爸爸要想买这里的房子还得几年。以后你老爸要靠你才住得上这里的房子呀!蓝天祥说到这里用手拍了拍儿子的额头,蓝大伟脖子一梗说,这算什么呀,你们等着,我去记下这房的门牌号码,等我赚钱了一定把它买下。说完他真的蹬蹬地跑出别墅楼,十六岁的蓝大伟如半青半熟的毛桃愣愣的,他站在小花园的丁香树下,对着挂在门边的铜色门牌一字一字地大声念道:

景虹花园6号

此时正是丁香花盛开的时节,丁香花开得一嘟噜一嘟噜的。蓝天祥和蒋凌霄相视一笑。忽然蓝大伟又说,到时我还要养个狗为我们看家护院。蓝天祥用手捋着他的头说,小子,你老爸从今天就开始等着了。

现在时过境迁,蒋凌霄再走到这里,感到景虹花园像他们家的海市蜃楼一样。前面路口红灯亮了,蒋凌霄因心里想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根本没有注意。咣当一声追尾到前面的一辆车屁股上。蒋凌霄的头重重地撞到前挡风玻璃上,当时就晕了过去。

蒋凌霄头上被撞了个大口子流了不少血,送到医院后才醒。把蓝天祥给吓得够呛。蒋凌霄在医院昏昏沉沉地躺了三天,诊断是轻微脑震荡。富康车前面撞出了凹,把别人的车屁股也撞陷了一大块。交警裁决蒋凌霄负完全责任,接着又赔人家款又给人修车。花了不少钱,蓝天祥一咬牙把车给卖了。当人家把车开走的时候了,蓝天祥的肝区疼得厉害,咬牙咬得后槽都疼。

什么都不说了,这个年过得就这样揪心。过完年北湖超市终于在警方的监督下,发还了各个供货商的货物,可是已经错过了春节这个大好的商机。当蓝天祥去商场领取被封存了小半年的货物回来一盘点,竟损失了三分之一,他气得差点吐血。当天又是一天长吁短叹不肯吃东西。蓝天祥经过几天的慎重思考,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个状况暂时也不宜马上再开张。只有先清盘了。于是蓝天祥又找到过去生意上的朋友干脆把手上的货全盘给人家了,因为是好坏一把连给的人家,自然价钱上又要吃点亏,很快人家就来把手机全提走了。蓝天祥落得干干净净,可怜他做了近十年的生意几乎在一夜之间全化为乌有了。用通俗的话说,蓝天祥破产了。

朋友来提货的那一天,蓝天祥一天没有说话,他呆呆地坐在床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他觉得一切都恍如梦境一样,来的这么快,去的也这么快。蒋凌霄到底是女人,她忍不住躲进屋里小声啜泣起来。过一会儿还得去安慰丈夫说,别太难过了,过两年等你身体好一点,咱们从头再来!咱们不是还有儿子吗!这段时间仿佛只有谈到儿子俩人眼里才能看见曙光。

因为车祸,再因为家里忽然发生的诸多事情蒋凌霄的心情很不好,她在家中休息了一个多月。头上撞车后留下的乌紫伤疤还没有完全消肿,单位忽然来电话通知她去一趟,蒋凌霄想没准又是人手少了,让她赶紧去上班。她恍然记得统计室里有个小青年好像说过,过完年要结婚,还有一个去年结婚的也怀孕了不少日子了。蒋凌霄想,老在家待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干脆去上班得了。可是到了单位她才知道,她所在的那家企业,因为要跟别的企业合并公司要大裁员。其实这样的消息一年前就传出来过,说着说着就没有什么音信了。大家也都没很在意,以为这只是企业的意向,什么时间搞也没个一定。有时传出得有鼻子有眼的事十年八年没见动静的也多了。就是几年后真合并了到时是个什么形势谁也说不清,都懒得操那份心。不是有句名言“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有忧明日愁”吗。谁知过了年,忽然就像闹政变一样,一夜之间企业真的改朝换代了。

裁员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按年龄段往下切,切到谁是谁,切到哪算哪!从年龄大的开始,一直裁到需要的人数为准。蒋凌霄本来在资料室就算年龄大的,只要按年龄一挥刀不用说前几名就是她了。不知内情的人还跟她开玩笑说,蒋姐,你家又不指望你那几个钱,你那个班上与不上都没有多大事。蒋凌霄是个极爱面子的人,蓝天祥破产的事,事先她谁也没有告诉过,谁都以为她日子好过呢!以前蒋凌霄是不在乎上班那几个钱,可是目前她的状况是很在乎那几个钱了。可是再在乎又怎么样呢,政策不是为你一个人制定的,打掉门牙往肚里咽,蒋凌霄只能收拾东西回家了。

仅仅几个月蒋凌霄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忽然想起了《红楼梦》中的一句话,忽隆隆大厦倾。蒋凌霄现在深刻体会到人生多变的残酷。

为了这个家为了儿子,蒋凌霄放下面子在家具城找了一个卖家具的工作,每天她带着套袖领着买者看家具翻腾家具,晚上累得躺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蓝天祥的病已经花了十几万元了并没有太大的起色,为了省钱,蓝天祥说什么也不肯再住院了,蒋凌霄只好过几天到医院给他拿一次药,让他在家慢慢养着。医生说,蓝天祥的病一定不能反复,并嘱咐让他每个月到医院来验一次血,随时注意病情发展。一个富裕的家庭顷刻落魄了。

夫妻俩商量,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暂时都不要告诉儿子,怕他在国外知道了情绪受影响。于是蒋凌霄每次给蓝大伟写信或去电话时都会说,家里一切都很好,你安心学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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