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潇潇洒洒的。这是鱼烂沟村的秋雨，和别处总不太一样，软软绵绵，飘飘摇摇，像受气的小媳妇。雨里夹裹着丝丝清凉，也夹裹着无聊和孤独，从天麻麻亮，下到天麻麻黑，不急也不躁，不慌也不忙，恐怕要一直下到夜里。就是一夜不停，下到第二天晚上，也是有可能的。就是下个五天七载，也不是没有过。鱼烂沟村的秋雨，谁也说不准。
就在天要黑未黑时，朱大奈头上顶着衣服，一路跑到家。家里锅不动瓢不响，没有饭香，没有烟味。倒是老婆杨梅，盘着腿，嗑着松子，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朱大奈中午饭没吃，一直饿到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以为到家能有口热饭吃的。他看着杨梅自在逍遥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一下就蹿出来。但是，朱大奈忍了忍，把火气咽回到肚子里，什么也没说。朱大奈知道，他要是开口，杨梅有一百句话等着他。
朱大奈把衣服挂起来，也挨到沙发上坐下了。
朱大奈看几眼电视，没头没尾，什么都没看进去。朱大奈不说话。但是，他肚子里的话就像驴屎蛋，不说出来不行，不说出来让他恶心。朱大奈还是说话了。他说，吃这么好的松子，十几块钱一斤啊！吃吃瓜子，混混时间，还不行啊？
杨梅说，我知道你要找茬，你不就是说我晚上没弄饭给你吃吗？你一早就出去，在外面鬼混了一天，我凭什么要弄饭给你吃？你又不是去苦钱，又不是去干正经事。你要是去苦钱，你要是去干正经事，我服侍你好好的，叫你天天吃好的，喝好的，夜里还让你舒服。可你去打一天麻将，赌一天钱，还有功劳啊，饿死都不屈！
朱大奈说，我没打麻将。
杨梅问，你没打？
朱大奈说，嗯啦，我哪有钱啊？钱都在你的银行里。
杨梅说，你没打麻将，相了一天眼？
朱大奈又嗯一声。
杨梅说，干相眼，还不来家吃饭？
朱大奈说，我不想吃。
杨梅说，正好，我也不想吃——你中午不想吃，我晚上不想吃，拉倒！
话不投机，朱大奈不想再说了。朱大奈想吃松子。松子让杨梅一嗑，满屋香香的。朱大奈不过心里想想，就让杨梅发觉了。杨梅把松子抓过来，扔到沙发的另一边。杨梅脸上气鼓鼓的。朱大奈看到了。朱大奈不敢惹她，咽口唾液，去倒水喝。朱大奈端着水杯，望着外面的小雨。雨天的天，黑得缓慢。老远的暮色里，有一块地，再次把朱大奈的目光拽了过去。那块地是红沙土，不怎么长庄稼，过去是生产队的牛场，如今，一半荒着，一半被人种上了麦子。麦苗也不争气，长得枯瘦。朱大奈看着那片地，看着那片神奇的土地，眼里迷离着，亮亮闪闪的。朱大奈对那片地，已经想了好久了。
朱大奈说，杨梅，我发财了。
朱大奈本不想跟杨梅说这个话的。可一方面，朱大奈想缓和一下家庭气氛，另一方面，也要讨好讨好老婆。
果然，一听发财，杨梅来了精神，问，捡到钱啦？
朱大奈说，没有。
杨梅说，那你能发什么财？你的本事，我早就见识过了。
朱大奈说，我苦钱啊？
杨梅说，你不要说打洞吧？
朱大奈说，就是要打洞。
杨梅把耳朵捂起来了，做一个昏倒的动作，说，天呀，你饶了我吧，你脑子里进屎啦？
朱大奈说，我脑子里没进屎，我脑子清醒得很。你是外乡人，你不懂，我们这鱼烂沟，地底下说不定哪里就有水晶。我国的水晶大王，你知道出在哪里？就出在我们村的后沟里。毛主席的水晶棺，也是我们东海县的水晶。东海县的水晶，就有我们村的水晶，你怎么就不相信呢？沟西的二狗鳖，他家那三层楼，你知道怎么盖的？不就在他家的堂屋里打个洞，打下去十几米深，挖到了一窝水晶，才发的财？我研究十年了，老牛场那里的土，是红沙土。红沙土是什么土？红沙土就出水晶。我从记事时起，就没看到有人在那里挖过水晶。我不记事的时候，那里是生产队的牛场，十几头牛圈在上面，没人动过。
杨梅不屑地唏一声，说，这话你都说有一万遍了，我都烦死了。鱼烂沟村就是有一千个傻瓜，也轮不到你朱大奈的。再说，就是有水晶，你也干红眼，全县禁挖水晶，禁有十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想让派出所抓去关起来啊？石湖村的王二，不是被判了五年？还有东山村的一个老头，说是给自己挖墓，照样被判了三年。你以为老牛场是你家堂屋啊？也能像二狗鳖那样关在屋里偷偷挖啊？什么红沙土，我怎么看不出来？
朱大奈说，不要说你，就是鱼烂沟村的人，也不是人人都能看出来的。要是人人都能看出来，人人都能挖到水晶，那水晶就不值钱了。
杨梅说，你还神了。
朱大奈说，我夜里做过梦，我在老牛场跌倒了，啃了一嘴屎。怪了，那屎，不但不臭，还喷香。做梦吃屎，就是好兆头。吃喷香的屎，更是好兆头。好兆头就是发大财，发大财就是抱大水晶！
杨梅又唏一声，说，我夜里还做过梦，嫁给皇帝了哩。
朱大奈说，这就对了，皇帝不就是钱多嘛，我要是挖到大水晶，发了财，不就相当于皇帝啊？我计划好了，在我家蘑菇房，打个洞，通到老牛场，不到一百步。我量过好几回了，九十二步，相当于九十二米，我一天打一米，最多两天打一米，或者三天打两米，三个月，最多半年，就打到老牛场了，说不定，我的地洞，正好撞上了一条水晶龙。到时候，别怪我朱大奈翻脸不认识你。
杨梅说，我不怕，你不认识我，我巴不得的，世上两条腿的狗没有，两条腿的男人，一扒拉一箩筐，挑剩下的都比你强！
朱大奈说，那你同意我打地洞啦？
杨梅说，我什么时候拦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