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医院各科的考核结果一出来耳鼻喉科的主任脸上就挂着一层霜。简杉心有愧疚就一直躲着他。
主任跟简杉是医学院的校友,只是比简杉高一届,平时关系也挺不错的。有一次他跟简杉说,简杉,现在医院都在承包,我们看病人收入多少可能要跟我们的工资直接挂钩。科里你的病人最多,他们找你看病时适当地给病人多开点药。现在医院的效益跟药房都有很大的关系,别看门诊整天闹哄哄的不赚钱。
简杉知道医院为了提高效益还设有第二药房,连化妆品和高压锅都开得出来。科里有个别医生门诊量比简杉少多了可提成比简杉高得多。简杉小心地问,那合适吗?科主任叹了口气说,这不是我们开的先河,现在几乎哪个科都这么搞。可是简杉始终是下不了手。有一次简杉下决心给一个患耳膜迷路积水的病人照一个CT,病人老是眩晕,这当然也是对确诊病情有很大帮助的检查。按医院内部规定,医生给病人开一个CT可以提成20元,开一个核磁共振可以提成50元。病人是一个中年妇女,穿得还算体面可是当简杉给病人作检查时,发现她的毛衣袖子是用杂色的线绑接起来的。女人的手关节粗大一看就是个干体力活的手。一个CT就是200元,简杉不忍心地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病人低着头说,我是菜农。家里有五亩菜地,收了菜还要自己去卖,要供二个孩子上学。咳,这一病又要多花多少钱。简杉听了把开好的CT检查这项又给划了。多少次简杉拿起处方时也思想斗争过,但是良心终占了上风。多数患者是老百姓,日子都很艰难,简杉不忍心用软刀子去凌割他们本来就艰难的生活。
简杉喜欢白色,所以选择当医生。在她的精神世界里,医生应该是最纯洁的人,医生是白衣天使。让一个白衣天使去干违背良心的事,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简杉活在自己道德和良心标准的世界里。大学毕业时,简杉本可以选择留校,但她却要求去搞临床,就因为曾经有一个人说过喜欢她穿着白大褂值班在病房的模样。尽管那个人去了,简杉总觉得那个人在冥冥之间看着她。
春天一到病人就多了起来。春天是流感和呼吸道疾病多发的季节。
简医生!进来的病人看见她就喊,原来上次那个患耳疾的病人又来了,她的眩晕状况比以前好多了,她是来医院复查的。简杉仔细地询问了她服药后的情况,准备给她检查。这时韩主任带着一位中年妇女进来直接来找简杉,韩主任小声跟简杉说,这是卫生处刘处长的夫人郝大姐。大概是上呼吸道感染,你给她检查一下。简杉对那位郝大姐说,请您先坐一下,等我把手上这个病人检查完就给你检查。说完就把那个患耳膜积水的病妇先带进里屋在仪器下检查耳蜗的情况。检查完后,简杉又仔细地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给她开了新处方。
这时病妇从布兜里掏出了一捆碧绿嫩脆的蒜薹要送给简杉。简杉连忙拒绝说,不要不要!那病妇着急地说,简医生,这蒜薹都是今天早晨我才从地里一根一根抽的。绝对好吃,你要是不要就是瞧不起我!简杉说,你孩子上学负担重。这蒜薹你还可以卖几个钱。医生给你治病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不要客气。病妇坚决地说,穷人也不是都把钱看得那么重,简医生你是好人,对我们又和气又耐心,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要是不要就是瞧不起我们!她再三强调了一遍这句话,最后坚决地把菜放在简杉的桌上走了。
当医生这么多年简杉不乏病人送给她的小礼品,比如袜子呀挂历呀等小东西。简杉实在推不掉的就给科里其他的同事分发分发。
简杉想自己很少开火,就把蒜薹送给了对桌的李医生。这时简杉忽然想起了科主任带来的病人问李医生,韩主任带来的病人呢?
李医生冷笑地说,这会儿才想起来?人家大概嫌你怠慢了她,早走了。简杉自语地说,我并没有怠慢她呀,我跟她说了检查完这个病人就给她看的呀。
李医生是个老医生跟简杉的关系一向不错,他语重心长地对简杉说,小简呀,这么多年你怎么还像不识人间烟火一样!领导家属找你看病说明你的运气来了。有人找这样的机会还找不到呢。你看咱们院有几个医生多牛呀,要出国就出国,要进修就进修。房子换了又换为什么?还不是跟有关领导关系搞得好。你看你,为了一个菜农竟得罪了卫生处长的夫人你值吗?你马上就要评正高了,在这关键时候你怠慢关键人物你说你值不值……李医生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着简杉,一边把蒜薹包进报纸里塞到桌底下。
简杉沮丧地听着李医生的教导,望着窗外一时无话可说。可她心里却想,医生就应该有起码的医德。可眼下这个道理却被人嗤之以鼻,她怎么越来越和这个世界有隔阂了呢。
有人唤,简医生!
简杉扭过脸一看竟然是陶然坐在她面前。陶然也有些日子没有来了,他的头发已经长及肩上,脸色有些疲劳。简杉很快恢复了常态问,口腔又不好了?陶然没说话他把一张烫金的请帖放在简杉面前,简杉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用魏碑写着:
兹定于3月26日(星期六),陶然先生的个人画展在本市美术馆隆重开展,特请简杉女士莅临现场!
简杉看了以后连忙说,那我要先向你祝贺呀!陶然双手抱拳作揖说,希望星期天你能到场给鄙人捧捧场。简杉有些诚惶地说,可是我不懂艺术呀!陶然说,每个人都是艺术家,只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艺术感觉罢了!我不信像简医生这样高雅的人不懂艺术。陶然说这些话的时候两只眼睛直视简杉的眼睛,搞艺术的人就是这样毫不掩饰个性张扬。
简杉不敢看他岔开话头问,最近口腔好了吗?陶然说,还是嗓子疼,不过因为忙顾不上管它了。简杉忙说,我来给你检查检查。说着用压舌板轻轻地压着他的舌苔看了看说,嗓子水肿得很厉害。这段时间又多喝酒了?陶然说,酒倒没有喝多少,只是忙着筹备画展的事着急上火。简杉说,那打打吊针消消炎吧!陶然说,我没有时间,还是给我开点药吧。简杉看了看陶然轻轻地摇了摇头拿出处方单来,陶然一边看着简杉开处方一边问,简医生,我刚进来时你的脸色不太好,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发生吗?简杉抬头看了看陶然强笑地摇了摇头,陶然像老朋友一样很自然地拍了拍简杉的肩狡黠地一笑说,别掩饰了,你忘了我会看相。
简杉对他的动作感到很突然,脸腾地红了许多,幸好对桌的李医生带病人进里屋检查去了跟前没有人。陶然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的孟浪,自顾自说着,临走时还叮嘱她说,星期天请一定赏光!
星期五临下班时,简杉正在忙。科里电话响了,是李医生接的。李医生接到电话朝简杉说,你的。
简杉正在给病人检查回头问,谁呀?李医生怪怪地说,是个男的!简杉狐疑地走到电话跟前喂了一声,那边说,是我,简医生。想提醒你一下,星期六千万别忘了参加我的画展。说完也不等简杉回话就把电话给放了。简杉拿着电话愣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