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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经历生死劫这件事其实是在钟开山去莫斯科后的第二年就遇到了。但是他什么也没说,除了俄向东知道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没跟蒋万福说,也没跟韩悦然说。没跟蒋万福说是因为怕他们笑话他,没跟韩悦然说是因为怕女人担心他。

而发生这样的事后,也没有动摇钟开山留在莫斯科的念头。因为他已经尝到了莫斯科的甜头,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莫斯科的太阳。因为他知道要想在莫斯科呆下去,这种危险对于每个华人来讲都是公平的。就看你怎么面对了。关键是要记住一句古话,钟开山每天都念叨一遍,这句古话就是,高风险的地方就有高利润。

只是,钟开山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并不是自己受到了危险,而是莫名其妙地把女友韩悦然给弄丢了。

韩悦然丢了就像把世界丢了一样。

尽管去俄罗斯之前钟开山做了无数的打算,想过无数的坏事,也由于这样,他比韩悦然早去莫斯科足足2年多,韩悦然到莫斯科才近一年的时光而已。但坏事还是发生了。

只是,谁也不知道韩悦然是发生了怎么样的事。是被警察抓走了,还是被流氓打劫了,还是被遇上了光头党?谁也不敢多想。

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

明知道没用,报案还是报了。

但,毫无音讯。

现在,除了蒋万福,几万华商再没有一个去关心钟开山了。

因为一只蚂蚁死了,一只硕大的蚂蚁死了。

因为他们连关心自己都关心不过来。

因为他们的几百万上千万的货一下子全没了。

因为他们每个人几乎都觉得太阳西下,人生惨淡了。

从杭州边上那个叫大唐的小镇里来的商人有上百个,他们与钟开山是老乡,但老乡一样关心不过来。他们不是在关心着自己的货物几时能重见天日,就是关心着能不能当上小商会的会长。

有一个对钟开山说,如果你选了我做会长,我一定帮你去找你的女人。

有一个对钟开山说,如果你选了我做会长,我可以帮你缴三次清关的费用。

有一个对钟开山说,如果你选了我做会长,我可以帮你交一年的摊位费。

有一个对钟开山说,如果你选了我做会长,我可以帮你免费物色莫斯科绝对OK的女人,洋妞噢。

面对这些,钟开山的眼皮都抬不起来,他的眼皮很重,抬了几次也没有抬起来。他的眼皮说,现在生意都没得做了,你们还在选会长?你们究竟要选到什么时候才真正愿意去为华商做点事?

钟开山的话就是刺,一根又一根的刺,刺得正在搞选举的这些老乡华商有些生疼,他们后来就不来了,他们说,少你钟开山的一票等于什么也没少。他们说,真他妈的是铁公鸡,不要他出钱也不肯投一票。

钟开山开始发现自己讨厌这些人,讨厌这些老乡,以及老乡以外的一大批华商,也就是他开始慢慢地讨厌起中国人来了。一想到这一点,钟开山就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可以这样?在异国他乡的这些同胞兄弟,怎么突然就成了自己的陌路人?这样的念头真不是好念头。好在,好在,蒋万福除外。

蒋万福说,开山开山,你只能开山了,不能再开车了。你的身体和精神决定你只能开山,不能开车。

蒋万福说,我会开着车帮你去找韩悦然,你不能再开车了。

蒋万福说,你撞了一棵树就可以了,不能撞到一个人。

钟开山果然就不开车了。

钟开山开始跑。

在莫斯科这样的特大城市,跑是件要命的事,但在莫斯科这样严重堵车的城市,跑也是一件惬意的事。因为,奔跑永远不会像开车那样有堵车的一天。

现在的钟开山不再做生意,当然也没有什么生意好做,上百万的袜子全封存在了一只蚂蚁的肚子里,当然,即便是还有些散货在,他也一下子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卖,也没心思去卖了。现在,自己唯一要做的事便是寻找韩悦然。

韩悦然几乎没有一个可能会去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啊。

就是在一只蚂蚁市场里,韩悦然也都是天天呆在黑猫区,她断然不会没事晃到太阳区晃到神木区或其他什么区去。没生意的时候,她也就是和附近摊位的一些年轻人聊聊天,说说话而已。这些年轻人基本都是来自浙江的,因而地域上有着更亲的感觉。这个韩悦然曾说起过,她说,我们的市场摊位位置还蛮好,这边的摊位基本上全是浙江人,而且大多数都是来自杭州边上的。哈,很亲切噢。

白天就是这样。不是做生意,就是亲切着老乡的亲切。如此而已。而晚上要说玩的地方那更是没有。从2006年的夏天到莫斯科起,一直到今天,钟开山与韩悦然都没有在晚上离开过房间一步。韩悦然就说,麻烦你麻子,拜托你麻子,麻烦你再拜托你要对我好一点,看在我如此受苦的分上。不然我就去找其他男人去。一听韩悦然又说要找其他男人去,钟开山就笑了,说这鬼地方看你敢走到哪里去?你敢出去么。

韩悦然当然不敢。

当然,也不只他们这样,基本上在这里经商的华人都是这样。市场周边的警察胡乱抓人与敲诈已经让华商们风声鹤唳,因而夜生活直接为零。

一想到这个,钟开山就觉得可怜。

在认识俄向东之前,无数次他都跟蒋万福喝着伏特加,两人喝着喝着就开始互相大倒苦水,我们回到国内去,大家都觉得我们衣锦还乡,风光荣耀,不想在这里,我们的日子却是苦雨凄风,酸咸苦辣。白天在市场胆战心惊地数钱,晚上在床上心惊胆战地想钱。除了这个,生活已经没有一点乐趣,什么夜生活都没有,什么KTV,什么电影,什么逛街,全部取消。就连像蒋万福这样的单身男人想解决一下的生理问题也不敢想,奶奶的,我们就他妈的是一群缩头乌龟。

那又怎么样?在一只蚂蚁经商的华人几乎每个都是这样。少出门,不出门成了他们的生活原则。那就是尽量避免遭遇麻烦。

所以,韩悦然没地方可去。尽管她与自己一样,懂一点点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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