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全冲过来,揪住焦作梅的脖领咆哮着:“你知道吗?因为找不回孩子,我老婆两年前投河自杀了!后来,虽然警察帮我找回了儿子,可孩子永远永远没娘了!这都是你害的!老天爷开眼啊,今天下午,我儿子一眼就认出你就是拐卖他的那个人。你以为我买你回来是要你当老婆的?呸!我明白告诉你吧,我买你回来,是要为我老婆、为孩子他娘报仇雪恨的!我要一刀一刀活剐了你!”
薛全双眼血红,暴跳如雷,吓得焦作梅肝胆俱裂,她“扑通”跪倒,抱住薛全的腿,苦苦哀求,左右开弓地抽打着自己的嘴巴,嘴角都抽出了血。薛全仍然怒不可遏,他去里屋拎出把菜刀,“哐”地剁在桌上,指着焦作梅的鼻尖说:“你要打算活命,行,你就老老实实的,把你这些年来,拐卖过多少良家妇女、儿童,从哪拐的,都卖到哪了,都给老子在纸上一个一个写清楚,让老子瞧出一点耍滑头的地方,就立马要了你的狗命!”
焦作梅哪敢不从?她哭哭啼啼地坐到桌前,一边回忆,一边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等她写完,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薛全把焦作梅的笔供仔细揣好,又把家中所有的钱都揣进兜里,关了灯,锁了屋门,一手攥着菜刀,一手攥着焦作梅的手腕子,儿子狗剩跟着,悄悄出了村下了山,步行赶往几十里外的镇派出所。
派出所所长晚上正在值班,看了焦作梅的交代材料,上公安网一查,立刻吓了一跳:这个焦作梅真名叫白爱云,是个网上通缉的“资深”人贩子,她犯下的好几起拐卖案,都是公安部直接督办的案件啊!他哪敢怠慢,立即向县公安局汇报,县公安局值班领导一听,马上要通了省公安厅的电话……
过了一夜,当天下午,奉公安部之令,由省公安厅一名副厅长带队,省武警支队,加上地方公安、武警,总共一百多人,包围了龙尾堡村,抓捕了“海哥”等人犯,又按图索骥,根据薛全的情报,把近些年来被贩卖到这个村的十多名妇女、儿童解救了出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晚,村民们就晓得是薛全带着公安把村里的婆娘“解救”出去的,他们疯了似的撞开了薛全家的门,一阵打砸,洗劫一空,并放出风来:只要一见到薛全和他儿子,就乱棍打死!
薛全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是他无怨无悔,当然,龙尾堡村是不能再回去了,于是薛全父子暂时住进了县公安局的招待所,被保护了起来。好人自然有好报,不久,薛全先是得到了一大笔举报奖金,接着,根据先后落网的人贩子焦作梅等人的交代,全国各地有130名妇女、儿童获救,其中一个是深圳一家工厂老板的独生子,那老板得知了薛全的境况,当即邀请他们父子到他那里去,还送给了薛全一套住房,又请他到自己工厂当门卫,狗剩也在当地小学入了学。
对眼前的生活,薛全很知足,但狗剩毕竟只是个孩子,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一心惦念着村里的小伙伴们,一天,他问父亲什么时候能再回龙尾堡村去,薛全长叹一声,说:“孩子,咱们这辈子是回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爸爸做了一件让乡亲们痛恨的事。”说着,薛全缓缓站起身,走到阳台上,向着故乡的方向久久地遥望着,两行清泪随即滴落在脸颊上……
(老三)
一路回家
大生贷款买了辆双层卧铺客运车,跑起了客运。他有个战友大力,有点武术底子,又有大车执照,正好请他做副驾驶兼保镖,父亲则跑来为儿子当售票员。
这天,大生他们的车在广州车站排上队,轮到发车时,那些民工都喜滋滋地朝大生的新车跑来,有个一只手戴着手套的民工没有急着占座位,而是站在车门边,仔细地看着那些上车的女乘客,还不停地问着:“你是兴隆乡的吗?”有人打趣道:“怎么?和女朋友在车门边约会啊?”车站维持秩序的民警认识他,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找了七八天,也该赶回家过年了,我会为你留意的!”听民警这么一说,他才上了车。
大力和大生一直忙碌着整理行李厢,又爬到车顶绑好民工携带的东西,大冬天弄得汗津津的,忙完了。大力又拿起麦克风,对着已经坐好了的乘客说起了欢迎词:“为了使大家愉快地回家过好年。请各位注意文明乘车。”接下去,他又公布了一条奇怪的禁令:“大家听好,本次旅程严禁男女亲密接触,不许脱衣服!谁要是骚得慌,我一定把他扔到路边去!”民工们本来就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卧在一处的,打情骂俏的也有,插科打诨的也有。“嘻嘻哈哈”谁都没听他的,只有那个戴手套的乘客有点反应,他好像要想对大力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由于发车晚,再加上安全方面的考虑,这班车晚上没有停。大力先开一班,大生埋头睡觉。就在这时,大生的父亲发现有两个青年一上车就拥在一起,头发都很长,看上去,像是两个女的。老头以为是受了委屈的打工妹,买票找钱的时候暗暗多找给她们十块钱。
深夜,换班后,大力没有立即睡觉。他手拿一个长柄起子,在车上巡视。一个在黑暗中坐着抽烟的乘客不解地问:“遭过打劫呀?你们怎么这么紧张?我们都是老乡!”大力没搭话,一路查着。夜很深了,除了汽车行驶的声音,里外都静了下来,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大力听见一阵好像是老鼠翻东西的细碎声音,接着,有女性娇滴滴的喘息声,他知道有事了,于是就一个床位一个床位地检查起来。疲惫的乘客大都进入了梦乡,打牌的也散了伙,没有什么人醒着,就是男女同位的,也一个朝车窗,一个朝过道的,界线分明。
大力还是在急切地查看着,最后在7、8号床位前站住了,那两个人虽然表面上没动,可盖着的被子显示出两个人的身体是紧紧相贴的,大力“哼”了一声,伸手“哗”地揭开了被子,嗨,果然不出所料!
那两个人并没有十分惊慌,女青年只是扯过被子盖好了两人的身体,那个长发男青年不紧不慢地说:“我们是一对恋人,而且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不对吗?”话未落音,大力气极了,一把揪住那青年的头发,扬手就是一巴掌!
女青年上前护住男青年,央求道:“大哥,老板,你大人大量!对不起,我们错了……”大力气呼呼地对男青年说:“打的就是你这种东西,你这样,尊重你的朋友吗?尊重同车的老乡吗?”
男青年委屈地说:“我们没错,错的是坐错了车,现在哪个车管这种事!”
大力说:“我的车就管!”吵闹声把其他乘客惊醒了,都以为出了什么事,有的以为抓到了小偷。这时,一双大手按在大力的肩膀上,那是大生的爸:“大力,我知道你的心,你妹妹出事后,你就一直想找这种人算账。”
乘客们都伸头探脑的,旅途上谁都对奇闻怪事有好奇心。大力望了望大家,说:“你们都会奇怪我怎么会在车上管这种事。我索性全告诉大家吧,我有个妹妹,也就她这么大,去年打工的时候,找了个男朋友,还在卧铺车上被占去了身子,可是回到家,却发现自己的打工钱被那家伙偷光了,而且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家伙!一年的心血和一场爱情就这么遭到盗窃,最后,她疯了,至今下落不明……所以,我最见不得在车上乱来的家伙,要是能碰上那个黑心贼,我一刀割掉他的……”
女孩听完这席话,突然认真地问那男青年:“你真的会过年来提亲?”
男青年说:“我就是怕你反悔,才把生米煮成熟饭的。”说完,他又把自己的钱全掏出来,“我今年就上你家过年去,孩子跟你姓都成!”
这时,坐在靠窗的一个乘客一边用水果刀戳着罐头里的水果块,一边对大力说:“我倒是听到过另一个版本,说是有一男一女在卧铺车上私定了终身,一早起来,女的先下车,男的就发现自己的钱不见了,应该是女的偷的!”乘客们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大力正要发火,却觉得有人在拉他的衣服,回头一看,是那个一直戴着手套的人,那人朝大力招了招手,就先扭头走了。大力觉得奇怪,不知道那人为啥叫他,他跟那人走到前头的车门边,他的身体恰好挡住了其他乘客的视线,这时,那人压低声音开口了:“我有件事对大哥说,那件事里面,偷钱的是另一个人,是那男孩的老乡……因为他回家没挣够钱,在他们做越轨之事的时候,伸出了手,先偷了女孩,就是你妹妹的钱包,得手后,又向男孩下了手,因为路上大家都会把钱放在隐蔽的地方,而两人在做这种事时,钱就疏忽了。可能是紧张,或者是害羞,你妹妹直到在兴隆乡下车,也不知道丢了钱,而那男孩发现丢钱后又气又恼,说是高价嫖娼也花不了那么多血汗钱……”
大力吃惊地看着他,暗中捏紧了拳头,说:“你说出那家伙来,我找他算账!”
那人脸色凝重,叹了口气,又说了起来:偷到钱的那人,心里非常不安,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那男孩一起乘车回家。不料因为司机疲劳驾驶,车子在夜间开得又快,路上出了车祸。那次车祸中,司机当场死亡,车体严重变形,偷钱的人和那男孩被变形的床架、座椅挤压,困在车里。那男孩见自己失血很多,命在旦夕,便用手掰起断掉的大腿骨向上顶,使变形的座椅架松开一些,把逃生的机会让给了同乡——那个偷他钱的人。因为那里偏僻,过了很长时间后救援人员才赶到,小偷看到男孩已死,而自己却获救了,悔恨交加,他抓起一大块碎玻璃,剁掉了自己曾经偷钱的一根手指……
说到这里,那人摘去了手套,露出了他那少了一根手指的手掌,大力一看,什么都明白了,嘴上默默无言,拳头却悄然松开了。
这时,那人又从自己贴身的地方掏出一个布包,上面还绣着一朵荷花和大力妹妹的名字,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沓钞票。那人一脸愧色,垂着头对大力说:“我当时没胆量,也没脸面去兴隆乡找你妹妹,钱也给我那老乡办丧事用掉了,我今年到广东打了很多份工,积攒了点钱,想还给你妹妹,在车站等了七八天,可没等到你妹妹,我不知道她疯了,我心里非常不安。如果找到她,给她治好病,你一定要告诉她,钱不是她男朋友偷的,是我的这只该死的手!”说着,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悔意。“扑”,跪倒在过道上,跪倒在大力的面前……
大力扶起了那人,从他手中接过了包着钱的布包,从这一叠钱中拿了一半,说:“打工的都不容易,难得你知错就改,钱我收下一半,另一半你拿回去养家糊口吧!你回床位睡安稳点,一路平安!”
断指的乘客流着泪,忍不住哭出声来。车上的乘客,见他获得了大力的谅解,都热烈地鼓掌,是啊,雷公不打吃饭人,风雪不阻夜归人,何况现在是春运,是该有点人间春意的!这时候,大生播放起一首歌《好女孩》,大力想到妹妹,真希望她病好了,也在赶着回家……
(封宇平)
窗外的老乡
夏天的一个周末,我带着儿子在家里休息,突然觉得屋里光线一暗,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工人坐着吊绳,缓缓滑落到我家窗前。最近我们这个小区正在重新粉刷墙面,经常有工人在楼外高空作业。
这时,四岁的儿子也看到了窗外的工人,很是兴奋,立马大叫了起来:“爸爸快看,蜘蛛侠叔叔,蜘蛛侠叔叔来我家啦!”儿子一边叫一边跑到窗边,蹦跳着朝窗外挥手。我上前抱起儿子,窗外正在忙碌的工人看到我和儿子,笑着对我们摆了摆手。
我没多想什么,伸手就打开了窗户,窗户一开,我便感到一股巨大的热浪涌进屋里。现在正值盛夏,又是晌午,屋里一直开着空调没感觉,打开窗才觉得外面热气逼人。我不由皱了皱眉,这才看清了外面的这位工人,他大概三四十岁,脸通红得有点吓人,额头上的汗珠子不停地滴落下来,身上的背心早已完全湿透了。
儿子见窗户开了,就向窗外伸出手去,张口叫道:“蜘蛛侠叔叔!”
我有点尴尬,忙一拍儿子的屁股:“胡说什么!”
那位工人却一点也不生气,笑呵呵地说:“没事儿,没事儿!”
我一听他的口音,不由问道:“你是河南的?”
工人笑道:“是啊,河南新乡的。”
我乐了:“我也是河南的,河南开封的,跟你们新乡挨着呢。”
“哎呀,是老乡啊!”工人很亲热地叫了起来。
我除了一个月前给老家打电话,也很久没说家乡话了,此时嘴里的家乡话不由脱口而出,打趣道:“咱们河南老乡真是无处不在啊!”
工人笑着说:“是啊,兄弟,这是你自己的房吗?”
我点点头,说:“前年买的。”
工人问:“上海的房子很贵吧?”
我笑道:“一平方两万多块吧。”
“厉害,厉害!”这位窗外的老乡冲我竖了竖大拇指,“兄弟你混得真不赖。”他和我说话时,双脚本能地蹬在我家窗台上,雪白的窗台立刻印上了两个黑脚印。我有点不快,正想关上窗户,不料这位老乡似乎聊上瘾了,又问我:“兄弟,你在上海做什么的啊?”
我不好意思太冷淡,只好答道:“我和朋友一起合伙开了一家船务公司。”
“船什么……”老乡显然对这个行业很陌生,的确,我们河南是平原地区,平日里谁也不接触船舶方面的东西,我只好简单地向他解释了一下。
老乡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回应,最后,他看我不说话了,就又问道:“那你们公司一定很赚钱吧?”
“这个……”我一怔,笑道,“一般吧。”在我们老家,尤其是农村,很多人还不懂得“隐私”这个概念。
看这老乡聊得没完没了,我再次想关上窗户,这时老乡突然又发问了:“兄弟,你多大了?”
我有点不耐烦地说:“我80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