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出一间房
李雪涛
这天,县文化馆的鲁馆长接到一个电话,是顶头上司曹局长打来的。曹局长告诉鲁馆长,县发改委办公楼年头长了在维修,这期间他们要在文化馆借间房子当办公室,他已经答应了。
鲁馆长一听急了,说:“局长,文化馆房子紧得要命,我们哪来的房子借给发改委?您就推了吧。”
“那可不行!”曹局长态度坚决,“咱文化系统可不能得罪了孙主任!文化馆新馆能不能立项,能不能通过审批,到时候都得他同意。所以呀,别说借一间房,孙主任就是借整个楼,也得答应。”
鲁馆长回应道:“道理我知道,可我们没有房子怎么借?”
曹局长说:“没有办法就想,不就是间房子嘛。发改委下午就去看房子,你别给我耽搁了。”
鲁馆长为难啊,他掂量来掂量去,决定将馆长办公室腾出来,自己内部调整一下,挤一挤。这么一折腾,惹得大家一肚子意见,牢骚话都快把他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了。
果然,下午一上班,发改委“经济信息科”的科长就来文化馆了。鲁馆长见了这人,心里更堵了。
这人姓宁,两年前,县里举办“特产节”,鲁馆长和宁科长被抽调到“特产节”组委会的“宣传处”,两人前后相处了半个月。别看这位宁科长官不大,架子却不小,鲁馆长可是受了他不少的窝囊气。
宁科长看了给他腾出来的房间,嫌办公室采光不好,面积小。鲁馆长耐着性子说:“宁科长,您看看我现在的办公室,比这条件差远了,转个身都困难呢。您要是还嫌不好,我也没办法了。”
宁科长皱着眉,板着脸,突然倒背着手走了,鲁馆长也没去理会,就去县政务大厅开会了。开完会,鲁馆长往单位赶,刚进大门,就看见几个搬运工在宁科长的指挥下往楼上搬东西,心想,宁科长虽然嫌房子不好,还是搬来了啊!
没想到的是,宁科长跟几个搬运工一路往三楼去了,办公室在二楼呀,怎么往三楼搬呢?鲁馆长大为奇怪,跟了上去。到了三楼,竟然发现会议室的门大开着,搬运工正把东西往里面搬呢。走进会议室一看,里面原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鲁馆长急眼了,问宁科长:“您怎么把东西往我们会议室搬呢?谁同意的?”
宁科长看也不看鲁馆长,一脸不屑地说:“我看这个会议室做办公室挺好的,你在政务大厅开会,手机信号被屏蔽了,联系不上你,曹局长就作主了。”
鲁馆长气坏了,叫嚷道:“停下,停下,东西不能往里搬!”
宁科长气哼哼地说:“是曹局长亲口答应的,你凭什么不让?”
鲁馆长一跺脚,找了个地方给曹局长打去电话,他激动地说:“局长,会议室不能往外借!我们每周的政治、业务学习都得用,办培训班、讲座也得用……”
曹局长打断了鲁馆长的话:“你说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跟发改委搞好关系。你也是当领导的,能不能有点大局观念啊!”
鲁馆长叫道:“局长,我不管了,反正会议室不能往外借!”
曹局长也火了:“我答应的事你也拦着?要是文化馆新建项目卡在了发改委,你摆得平吗?”
鲁馆长顿时语塞了,曹局长继续说:“既然你没这个能耐,就别添乱子了。”说到这里,曹局长缓和了一下口气,“老鲁呀,用不了三年、两年的,发改委的楼就修好了,到时候宁科长也就搬走了,再说了,你不也希望在退休前把文化馆的新楼建起来吗?”
鲁馆长啥也说不出来了,宁科长这时候走过来,挑衅般地问:“老鲁,我的东西到底是搬进去还是搬出来,你给我个交代呀!”
“搬进去吧!”鲁馆长撂下这句话,气急败坏地走了。
就这样,文化馆的会议室成了发改委“经济信息科”的办公室。其实,“经信科”就宁科长一个人,但他心安理得地“霸占”着这个楼最宽敞、最明亮的房间。想到这里,鲁馆长心头那滋味就甭提了。
转眼过去了一年,这天,有件事让鲁馆长犯了难:十多年前,县里有个喜欢吹笛子的学生在文化馆受到过培养,没想到长大以后成了很有名气的笛子演奏家。省电视台准备给他拍个专题片,其中要“还原”他小时候在文化馆会议室接受辅导的一些场景,可现在会议室宁科长用着,鲁馆长当然为难了。
鲁馆长先请示曹局长,曹局长把“皮球”又踢了回来,说自己不便出面,让鲁馆长跟宁科长商量。最后,曹局长还再三叮嘱鲁馆长:“可别为这点事跟宁科长闹僵了,宁科长资格老,连孙主任都让他三分,他要是不同意,你千万别勉强。”
鲁馆长只得硬着头皮去找宁科长,听鲁馆长说了来意,宁科长手一挥,断然说道:“别说用一上午,就是一个小时都不行!现在会议室归我,就由我说了算,我不可能任由你们折腾。哼,你们现在弄个吹笛子的,以后再弄个弹钢琴的、拉二胡的,这不是成心挤兑我嘛!”
鲁馆长忍气吞声地说:“我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们就是为了工作,仅此一次,您就配合一下吧。”
宁科长跷着二郎腿说:“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就别浪费时间了。”
“好,好,算我白说……”鲁馆长气得脸色发青,声音也直颤抖。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像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地走出了“经信科”。
鲁馆长一赌气,将拍专题片的事拒之门外了,大伙儿因为这事儿没少埋怨他“无能”,鲁馆长有苦难言,气得大病了一场。
又过去了一年多,建新馆的事仍然遥遥无期。不仅如此,发改委办公楼因地处黄金地段,被一家大企业相中,高价收购去了。发改委办公楼易地重建,计划得三年才能建成,这就意味着宁科长还得在文化馆再待上三年。
会议室原来的桌椅之类的东西没地方放,都堆在楼后面,被老鼠啃得伤痕累累。这天,单位职工又借这事向鲁馆长发难,鲁馆长按捺不住,跑到文化局,涨红着脸对曹局长说:“局长,我必须把房子收回来,不然我没法向职工交代。你要是不同意,这馆长我不干了!”
曹局长怒声喝道:“你不干回去写个辞职报告,但我告诉你,房子没经过我允许,绝对不能收回!”
鲁馆长梗着脖子叫道:“房子是我在位时借出去的,我下台之前必须由我收回来!局长你不是不敢吗?我敢,我这就去找孙主任!”
曹局长气得将办公桌拍得“啪啪”作响,吼道:“老鲁,你要是去找孙主任,后果自负!”
鲁馆长被一股邪火顶着,扭头就走,曹局长怎么喊,他也不回头。
鲁馆长来到发改委,一口气走到孙主任的办公室门口,刚要敲门,突然就泄气了。正当他进退两难时,身后忽然有人说:“你找孙主任吗?他开会去了,不在。”鲁馆长回头一看,原来是发改委办公室的小丛。小丛很热情地跟鲁馆长打招呼,问他找孙主任什么事。鲁馆长便向小丛大吐苦水,最后,他愁眉苦脸地说:“小丛,我也知道找孙主任没用,但要是有机会,也请你在孙主任面前帮我说说话。”
小丛愣了愣,突然说:“这事你不用找孙主任,我作主了,你回去把会议室收回来便是。”鲁馆长苦笑道:“小丛,我现在心里堵得慌,你可别跟我开这种玩笑啊……”
小丛正色说道:“鲁馆长,老宁去年这时候就退休了,还是我给他办的退休手续呢。他退休后,‘经信科’就撤了,说白了,那个‘经信科’就是特意给他设的,他现在凭啥还在你们那里‘办公’啊!”
鲁馆长一听,气得要吐血,恨恨地说:“我说这家伙怎么十天半个月才来一次呢……”
好人不能没好报
韩冬
捡个大活人
李青山是开三轮“摩的”的,老婆叫王素丽。这天傍晚,王素丽卖完鸡蛋饼回家,刚踏进院门,就见丈夫李青山神情奇怪地走过来,小声说:“老婆,我捡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王素丽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诧异地问:“捡个人,你逗我玩吧,有捡钱捡物的,还没听说过有捡个大活人的呢!”
“真的,他叫二驼。”
一听到“二驼”,王素丽站住了,回头惊异地盯着丈夫。也难怪王素丽这副表情,“二驼”这名字本市没几个人不知道的。“二驼”姓侯,是市里最大的一个房地产开发商,身价几十亿。这么一个重量级的人物,被丈夫李青山这样一个开三轮“摩的”的捡到,真是奇闻。
见老婆不相信,李青山把她拉到里屋门外,隔着玻璃窗,王素丽见床上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瘦瘦的,刀条脸上留着胡子,脑后还扎了一个马尾辫。见家里真有个陌生人,还是一个模样古怪的男人,霎时,王素丽的嘴张成了“O”型,险些喊出声来,李青山赶紧一把拽她去了另一间屋。
王素丽生气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李青山告诉她,傍晚他收工回家时,在一个荒僻的路段,见有一个人倒在地上向他求救。他开始以为这个人摔伤了或病了,本想把他送医院,可他说什么也不去医院,还说他叫二驼,有黑社会的人在追杀他。李青山要替他报警,没想到二驼还是不让,说现在还不是报警的时候,并说他的腰受了伤,要找处僻静的地方躲一躲,听到这里,李青山就把他弄自己家来了。
李青山说完,见王素丽一脸疑惑,继续说:“我以前见过二驼,这个人就是他。他刚才还向我许诺,等他避过这次风头,就送咱家一套两居室的新房。”
一听有这好事,王素丽立时瞪大了双眼。她和丈夫李青山都是下岗职工,平日里,丈夫开三轮“摩的”,她推着小车烙鸡蛋饼,日子过得挺紧巴。两人还有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儿子,“漂”在北京,因为没房子,连个对象也没有。现在天上掉下个财神爷,王素丽激动得说话都走了调,问:“真的吗?就怕二驼说话不算数!”
“哪能呀,”李青山说,“人家二驼是啥身份,他可是说话板上砸钉的人。”
第二天早上,李青山跟王素丽说,二驼让他去市区找个人。王素丽见丈夫神秘兮兮的样子,也没多问,只是告诉他要小心谨慎,有危险的事可不要去干。李青山天天出去为二驼找人,究竟办的啥事情,他也没告诉王素丽。不过,从丈夫每次回家越来越凝重的表情上,王素丽知道,这事情一定挺难的。要说这段时间,李青山也真是累得够呛,二驼的腰动不了,每天只能半卧在床上,李青山还得伺候他吃喝。最难忍的是大小便都在屋里,王素丽有洁癖,也只能强忍着,有时她也会帮丈夫搭把手。
原来是旧识
很快半个月过去了,李青山天天忙着为二驼的事奔走,不光没时间出车挣钱,人还累瘦了一圈儿。这天下午,他早早回到家,脸上眉飞色舞的,王素丽问:“怎么,二驼的事有着落啦?”
谁知这一问,李青山又沉默了,他嘴里支支吾吾的,眼光也躲躲闪闪。半晌,他忽然说:“对不起老婆,我说了谎,屋里那人不是二驼,他叫冯萧,是我初中同学……”
李青山讲了实情:这个冯萧,人称“舞王”,年轻时霹雳舞跳得非常棒,后来辞了工作,抛妻弃女去外地走穴,一走就是二十多年。后来,冯萧在南方一个大城市开了所舞蹈学校。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去年的一天,冯萧突发脑溢血,住了半年医院,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末了命是保住了,下半身却瘫痪了。和冯萧同居的女人见他没用了,就租了一辆面包车,雇司机把冯萧送回了家乡。司机按冯萧说的地址,找到了原先的家,到了那里一看,全变了样。这几年城市扩建拆迁,市区到处高楼林立,原先的小平房都不见了。找了半天没结果,那个外地的面包车司机失去了耐心,索性把冯萧拉到郊外,把人放在道边就走了。正巧李青山路过那里,见一群人围着一个人指指点点,过去仔细一瞧,才发现竟然是老同学冯萧。问明缘由后,他就把冯萧弄到家里来了,生怕老婆王素丽不允许,就撒了谎。
李青山这些日子一直在四处打听冯萧的家人,可这冯萧的命也是够凄惨的,父母前几年都过世了,唯一的妹妹也因离婚患了精神病。李青山又找到了冯萧的前妻,得知人家早已再婚成家,表示早就和冯萧没一毛钱关系了,就连冯萧的亲生女儿,也对这个落魄的老爸不屑一顾。没办法,李青山找了居委会和派出所,磨破了嘴皮,跑断了腿,今儿个事情总算有了眉目,街道办事处出钱给冯萧安排了一家福利院,明早就可以把他送过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听到这儿,王素丽双手捂脸“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嚷:“好你个李青山,你连老婆都骗,我、我跟你没完……”
王素丽又哭又闹,这时冯萧住的那屋传来声响,李青山跑过去一看,冯萧从床上摔到了地上,正挣扎着想爬起来。李青山赶紧扶住他,却见冯萧满脸是泪,双手紧紧握住李青山的手,一字一顿地说:“老同学,难为你了,你们两口子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下辈子就是变牛变马,也要报答你!”
把冯萧送到福利院后,李青山和老婆王素丽为这件事“冷战”了一个多月才和好。其实,王素丽也是个善良的女人,她只是嗔怪李青山不该欺瞒自己,还编出什么二驼和两居室的谎话,把她王素丽当成势利眼了!冯萧住进福利院后,不知是缺少亲情还是病症恶化,病情一天天加重,终于在冬日里的一个大冷天,孤独地去了。
李青山得到消息后,去参加了冯萧的葬礼。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跟李青山说,冯萧在弥留之际不住地说胡话,翻来覆去总说:“老同学,我一定要报答你……”李青山听了,禁不住潸然泪下,他默默地祝福道:“冯萧,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