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让白哥哥,让白哥哥?”肉嘟嘟的小手不断地在古沐风眼前晃动,他方回过神,若不是小狐狸叶子的出现,他甚至快要忘记想念自己曾经修炼的地方——融仙,千年后,必有妖物修成仙的桃花源地。
小叶子忐忑不安的声音凑得近近的,有些怯懦,“让白哥哥,你在想什么,看到小叶子不开心?”
“不。”古沐风看看一脸纯然的小狐狸,淡淡摇首。
刚才小叶子扑入他怀里的时候,他半晌都没有认出这个小女孩到底是谁,衣衫褴褛、手臂上还有未完全褪去的疤痕,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嵌着双耀人的星眸,古沐风略略一想,他终于晓得眼前可怜巴巴的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小叶子,矮矮的个子,苹果般诱人的小脸蛋,形似幼童,其实也已经是三百年的狐妖,她记得第一回见让白时的场面,永远不会忘记。
九尾让白是她努力修炼的所有动力来源,也是她一心想见的人,小叶子想过,当她炼成人型后,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让白。
可是,当她重新见到阳光时,娘亲和哥哥告诉她,九尾让白已不知所踪多时了,到底有多久,他们也忘记了。谁能料到,强大到神仙都无法匹敌的让白居然败在了狡猾的人类手中,是谁人说,狡猾莫过于狐狸,错了,还有更多可怕的人,他们更加狡诈莫测。
小叶子不死心,据悉让白回到人间的消息急急就从融仙溜了出来,她怀着一颗憧憬的心,凭着敏锐的嗅觉,一路追寻而来,小叶子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荆棘划破了她的衣衫,寒风侵袭进了她的身体,可是,她都不会害怕,因为只要再走快一些,就能更早地重遇让白,她三百年的恩人。
这是多久之后小叶子再见到九尾,感觉是那种睁不开眼的亲切,刺眼而明亮,她几乎想要哭了。即使九尾的模样已经改变,成了不熟悉的样子。
可小叶子的脑海里却清清楚楚地载着与让白初遇的那个画面,无缘而起的风翻动他的发,让白就站在那片花海前,探手,接住空中飘落的花瓣。他眨眨眼,对一旁瑟瑟发抖的她说,别怕,他们走了。话音落,她才四处怯怯地看,果然,那些想要取她小命的小妖都已经作鸟兽散了,从前,小叶子很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弱肉强食,永远是不变的定律。
她见让白并无伤自己的意思,才敢朝他看去,让白有着小叶子最喜欢的瞳仁颜色,幽深又幽深的紫,浩瀚的绛紫像是一汪深邃的秋水,他的笑容若即若离,可谓人间绝色,天上神仙。
不管如何,她要跟着让白,她决定了。
“让白哥哥,我跟你一起回去吧?”小叶子睁大圆圆的眼睛,像是无辜的小狗一般,双手握拳,冀望的眼神叫人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古沐风无端地透过小叶子撅嘴的神情,想起了另一个早熟的孩子——左小蛮,似乎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与她正面说过只字片语了,只听古青云偶然在他耳边提及小蛮,他说她日日等着自己回去,这傻孩子,为何如此执着。
也许,是左小蛮的告白令让白有些无法正视;又或许,是因为他害怕自己又会像三百年前一样犯错,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比如说,对人生了感情;又或许,男人都是善于逃避的。
或许只是可能罢了,而让白知道,他是妖,活了千年,也会再活千年,乃至永恒。
永远,也是一种枯竭的情感。
他每晚会去陪伴左小蛮,也不过对左氏的报答,不是么。
并不是因为惦记,不是么。
是么。也许。
让白不愿多虑,他嘱咐道,“小叶子,记住,要是想跟我回去,必须叫我沐风哥哥,而不是让白哥哥。还有,千万不能幻化成原型。听明白了吗?”
“是!”小叶子特别严肃地板着脸孔,使劲点头。
光,温柔地抚试大地每一寸肌肤,照耀如空水般清澈的云朵。
古沐风今日难得提早的回去了,他要领着小叶子去小住几日,他得早早回家。
有人为自己等待的地方,才能叫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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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急忙往外奔去,他是要去通知出外洽谈生意的古青云,家里来了大人物。太子殿下,此称谓,意味着眼前英俊非凡的少年,在不久的未来会成为执掌这个国家的人,他将拥有最无尚的权利。
所有人得到这般认知,显得战战兢兢,连呼气声都尽量放低、再放低。
太子揪起左小蛮的小辫,百般无聊地拧起了麻花,他凑近她的耳朵,故意让左小蛮犯难,她身子一僵,倒也没敢乱动弹,但听他说,“平民,本少爷的名字是……皇甫俊,知……道……了……吗?”他恶意地拖长音节,暖暖的呼吸如同瘙痒般一遍遍刷过左小蛮的耳际。
左小蛮攥紧小拳头,强行忍耐住一巴掌扇上去的冲动。她偶尔要提醒自己,她左小蛮已是个有礼教的千金小姐了,即使是装的,也要装到位才好。
本少爷?
左小蛮暗骂皇甫俊是大怪物、大变态,她隐忍着,垂眸不去看他得意的神色。变态的人都是孤独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而可耻的人大多是变态的。
皇甫俊,大雁国的太子,十六岁,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皇子。
大雁皇帝共有十五位皇子,大多资质平庸,这些人,无非是更加衬出了皇甫俊与皇甫雅两人的潜质,皇甫雅是他的弟弟,虽非一母所出,却是感情甚好。
皇后曾赞叹皇甫俊是与年轻时候皇帝长得最像的皇子,得其俊朗。他的亲生母妃也曾提起,皇甫俊出生的那个傍晚,大雁的皇宫上空漫天云霞映出灿然金光,他就是在这般百年难逢的祥瑞之兆中降临世间。
许多人私下议论,皇甫俊定然会是大雁国未来的储君,毫无疑问。
大雁国,传说这个地方原是不毛之地,只有无尽飞翔的鸟儿;也有人说,之所以叫大雁国是由于它的疆土轮廓就像是一只展翅的大雁;还有一个美好的传说,大雁,一段不被祝福的爱情,一对恋人的约定,其中一个是当时的统治者,他甘愿与情人化成两只大雁飞走,寻求最初的自由。
许多的传闻,细碎的故事,前尘到底如何,后人不知。怎么美好就相信什么,或许,因为相信,会生出最虔诚的花朵。
皇甫俊并不相信任何的故事,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他喜欢骗人,非常喜欢,是皇室尔虞我诈造就了他的冷情,还是他本身就是个爱撒谎的怪物?他分不清了,从他有记忆以来,父皇就是郁郁寡欢、嗜酒如命,烂醉后经常对月长哭,他说,为何不来见孤?为何不来?
他自然不晓得皇帝口中念的人是何人,皇甫俊是被小太监领到了这个陌生的花园,没有人告诉他,这里是禁地。皇甫俊记得那日的情形,他给醉倒在青石桌上的父皇披上外袍,父皇忽然醒来,勃然大怒,喝斥他如何来了这里,随即狠狠地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也许是父皇恼羞成怒所至,也许是醉意朦胧。
不管如何,皇甫俊从那时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他永远处在岌岌可危的位置上,随时有可能被暗处的手一把扯进地狱。他没有刀,没有利爪和獠牙。可他必须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那么,他只能站起来除掉妨碍自己的人,想尽一切办法踩到别人肩头成为强者。
皇甫俊悠悠地笑了,银钉明烁,他说,“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平民,本少爷口渴了。”他无趣的人生,终于遇到个似乎颇具玩味的“宠物”了,只是,千万别太快就让他摒弃。他探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左小蛮的后脑勺,佯装很累的样子,眸子微微合上。
左小蛮气得发抖,口渴?她真想让皇甫俊骑着骆驼去大漠过过日子,这养尊处优的混小子,居然还敢当她是动物一般地抚摸。她攥拳,一遍一遍深呼吸,然后,左小蛮抽了抽嘴角,假笑道,“好啊,您随我来……”
皇甫俊见她展露的虚伪甜笑,不由地欢快起来,看来,这个游戏不至于太过无聊,也不枉费他出宫一趟,或许此行另有意外收获。
“这边,这边,这边请。”左小蛮稍稍调适,已做好了长期演戏的准备,眯着眼睛,甜甜地笑起来,带来浅浅的酒涡,如同以往卖驼铃时的谄媚模样。“太子殿下随民女往这边。”枯黄的树叶覆盖的小径上,只听到两人清脆地落在积叶上的脆响,踏碎了尤其寂寥的它们。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跟随在了左小蛮和太子后边,朗朗的笑声追随而来,古青云回来了,正巧,他们也已经进了待客厅——松鹤堂。
“爹爹,你回来啦。”左小蛮乖巧地上前,在管家还未张罗前,她端端正正地沏了茶,诚惶诚恐般递上瓷杯,“太子殿下,请喝茶。”随即,低眉顺眼地将另一杯捧在手中,给予古青云。
皇甫俊倒也没有说破左小蛮之前的无礼,以杯盖拨了拨水韵,悠闲而又优雅,他微微啜了一口,一点也没有显露出方才他说口渴时蓄意作怪。
古青云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虽是心中有些许波澜,却也未曾泻出一分,他先向皇甫俊行了礼,待他颔首,古青云才扶住茶杯,开口道,“太子殿下,不知您此次前来草民的陋宅有何吩咐,若是古青云能办到的,定然万死不辞。”
左小蛮眼珠子一转,想来,是“大人们”的谈话时间,她这个“局外人”可以功成身退了。她还着急呢,说不定,沐风哥哥会恰好在这个间隙回来了,那她之前做的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想毕,她无声无息地往后退了两步,见古青云和皇甫俊都未曾注意到自己,得逞地一笑,正要从旁门溜之大吉。
皇甫俊搁下茶杯,嘴角微微勾起,他说,“太客气了。我不过是出巡路过此地,不想,应了令嫒的邀请,才进了古府。古家是吾大雁国的富贾之首,也为吾国赈灾出了不少力,先皇曾对古家为富仁义这点赞不绝口,你也不必太过自谦了。就当是自家人说话,不必太拘谨。”
古青云听到皇甫俊如此客气,又如此器重自己,明知是客套话罢了,却也不免有些吃惊,当今太子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只是正如他说的,路过而已?还是真是应了自家女儿的邀请?
邀请?
左小蛮瞠目结舌,不是因为皇甫俊的一席话,而是他说话时,眼睛是若即若离地望着自己,有些戏谑的意味。
“弄影,你……”
左小蛮看了看古青云阴沉的脸色,又是心惊胆战一番。这该死的皇甫俊,把她说得更一惹来事端的源头一般,似乎,事实也是如此。
她在心中诅咒了万遍,又重新归至光明处,“爹爹,弄影一见太子殿下就觉得他气度非凡、不似往常的平民百姓,所以才私自邀他进来小饮几杯茶水。”末了,她补充,“太子殿下,民女冒犯了。”又是一副小媳妇的模样,温顺地如同一只拔完刺的刺猬。
皇甫俊侧过脸,又是饮了茶,左小蛮瞥见他的嘴角含笑,像是快要憋不住的笑意,所以才以喝茶掩饰。
“哎,小女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太子殿下海涵,草民一定严加管教、严加管教。”古青云赶紧接上左小蛮的话茬,一同表示歉意。
皇甫俊抚着杯口边沿,打量左小蛮似真似假的害怕表情,挑眉淡笑,他又对古青云道,“言重了,令嫒并未冒犯我。你也不要唤我太子殿下了,可好?”
古青云不解,却不敢问。
左小蛮不以为然,是啊,不叫你太子殿下,叫你什么,少爷?她不动声色地斜了一眼旁边,不看他不气。
“这次,我是秘密出巡,并不想太多人知晓。也请古先生守住这个秘密。”
“是、是、是。”古青云连连点头,就怕皇甫俊看不清。
皇甫俊今日玩够了,便道,“我想在七夜城寻访几日,不知住在这里,可方便?”
哎?住几日?左小蛮顿觉天昏地暗,天旋地转,她不要跟这个比自己还爱演的变态同住一个屋檐下。
可是,谁会理她。
古青云不知是喜是忧,神色莫辨下,稳稳地道,“当然方便,当然方便,草民……”他知自己又说漏了嘴,赶紧换词,“我立刻为您准备好厢房。”随即,古青云吩咐管家立刻去安排,皇甫俊依旧时不时喝两口茶,不语。
左小蛮一时不知是进是退,傻傻杵在一旁。
古青云在这片尴尬的无声里,想起了她,威严地撂下话,“古弄影,把诗经抄一百遍去,写完了才准出来。”
哎哎?左小蛮彻底傻眼了,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午后变成了梦魇,太过于颠覆了吧?
她临走前,凄凉地转身瞪了一眼罪魁祸首,而皇甫俊似乎摆明了要捉弄她到底,坏坏地扭过头,趁着古青云与管家交代事情时,对着哀怨不已的左小蛮绽开恶魔的笑靥,隐忍的笑意使得他的肩胛微微颤动,茶杯里的水溅了些出来,落在他的缣衣上,皇甫俊也没有发觉。
左小蛮恼怒地一跺脚,旋身离去,心中对此人已经烙下无法磨灭的记忆,这个人,是她的讨债鬼,是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