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确定这么说是没问题的,对吧?”
“要是出错了我把头给你割下来蘸酱吃!”
李然看看表:“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我们三个都在心里默记一下,免得出什么差错。”
何乔木和我都换上了深黑色小西装,李然换上一套白色晚礼服,三个人的气质瞬间上升了一个层次,人模狗样起来。
“李然,你特别美,”何乔木做了个邀舞的手势,“你看起来特别像新娘子。”
“说什么呢?!”李然红着脸打掉何乔木伸过来的手。
我们三个人都屏住呼吸,在后台静静地等待着开场。
李然的手机突然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但她已经把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请到了这场晚会的现场,按理说没人会在这个时间点上打扰她,于是她有点困惑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
电话对面是个中年女人急促的声音。
“小然,你舅舅今晚上来不了了,舅妈也来不了了。你舅舅,他……”
“发生什么事了?舅妈,镇定下来,慢慢说。”
李然听着听着,突然整个人瘫倒在地面上,骨头像全部都酥了一样,手机也从手里掉了出来。
“李然,你别吓我……”
手机里传出的呼叫声,和何乔木还有我同样焦急的呼喊声相互呼应,合在一起。
晚会离开场只剩三分钟了。
二
“我很好的,我又不是病患,你们两个不用像对待癌症晚期病人一样对待我!”
“精神病都爱说自己没得精神病,酒鬼都爱说自己没喝醉。”
我和何乔木搀扶着李然往舞台中央走,从背影看我们三个,活生生一条怪异的八爪鱼。
“是啊,李然,”我帮腔,“你刚刚把我们两个都吓死了,你都没看见何乔木他脸上表情有多紧张,他认真起来超帅的,你们两个倒真的挺配的。”
“陈文武!你什么时候和何乔木一样不正经了!”
“双全,那只是你的单方面想法,我可不完全这么认为。除非她跪下来求我,我才会勉为其难地考虑一下。”何乔木插诨打科道。
“跪你个大头鬼,我一马桶刷刷爆你眼睛!”李然怒了。
“瞧瞧瞧瞧,又暴力了,以后找不着男朋友,还是得跪下来求我。”何乔木仍旧不知死活地说。
“我宁可一辈子不嫁!”李然没好气地回应他。
在这种紧张激越的氛围里,现场的工作人员送上了三支麦克风。
幕布就要拉开了。
“李然,你确定没事么?要是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和何乔木两个人当主持也可以,你要有什么事情,要去什么地方,你就先去忙。”我看着李然,有些担心她。
“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而且我现在就算赶过去,也帮不上任何忙,不如把手头的事情做好。”李然镇定地说。
四周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观众席上的灯一盏一盏接连熄灭,舞台暗下来了。
意识到晚会即将开始,李然用力拉了拉我和何乔木的手。
头顶上的聚光灯已经打开了,幕布缓缓拉开——李然的手在这个时候才完完全全放开,她一脸微笑和镇定,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亲爱的老师们同学们,尊敬的各位来宾领导,大家晚上好……”
我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第一个节目开演了,我和何乔木在一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在正中间跳舞的那个女生的妆化得分外冶艳,嘴唇的部分简直就是块剥了皮的番茄,肌肉组织过分发达,不停转来转去扭来扭去的,真心把舞台当成了盘丝洞……而在我和何乔木说话的时候,李然一直都很沉默。
到底是何乔木更懂女孩子的心,过了一阵子就不和我摆龙门阵了,一把把李然的手拉了过去。紧紧握住跟个铁钳子似的,李然脸红了,轻轻骂了一句:“哎呀,要死。”
“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我说了小事一桩,我没事的。”
“你今天特别不正常,”何乔木认认真真看着李然,说,“我特别害怕你这样,跟自己死磕,跟别人也死磕。我想起小时候,我明明感冒了还硬跟双全说我一点事儿也没有,结果我们俩照常一块儿上学,一块儿写作业,最后双全也感冒了。李然,有些事伤人害己,但却一点儿也不出自恶意。”
“今天你也很不正常,”李然看到何乔木正经的时刻,被震惊了,“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一肚子的哲学思想了?还有,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你不用管,也别想管。”
开场的节目表演完毕,何乔木还来不及反驳什么,李然和我就走上前给第二个节目报幕了,第二个节目正是夏叮咚姑娘的个人独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乔木的坚持终有成效。
李然不知道该介绍写什么,就说:“……让我们欣赏勇敢做自己的女生夏叮咚带来她的表演。”
看台发出一片尖叫和嘘声,看来,夏叮咚只是在高一颇为沉寂,在高二还是很有些声名的。
“你刚刚说什么?勇敢做自己?我们没有请玛丽莲·曼森。”何乔木眉头紧皱。
“那是你口味太奇特。”李然和我不约而同直视前方,对于夏叮咚我们都有不同程度上的期待,同时也有在手心捏一把汗的紧张感。而何乔木总在这种危急时刻不知死活,他挤在我们中间,把头硬塞进来,头发丝都蹭到李然脸上去了,不过这个方法毫无成效,李然一点儿也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她目不转睛盯着上台的夏叮咚,特别淡然地面对了何乔木的骚扰——伸出手按住他整张脸,往后用力一推。接着,只听得一声叹息传出,何乔木的发型顺理成章地被毁掉了。
夏叮咚去掉了那些奇异的修饰成分,秒变成了一个清汤寡水的小清新。
不过,除了小清新行走天涯都要带上的吉他,夏叮咚手里面还拿着个啤酒瓶——晃晃悠悠的,装满了橙黄色啤酒的,一整瓶。
李然见状,特别紧张地嘱托我和何乔木:“咱们看好了,只要她把那玩意儿向看台甩,你们俩就冲上去制住她,我去打110……”
“夏叮咚精神是正常的。”
“何乔木,我读的心灵鸡汤不比你少,我知道天才和疯子只有一步之遥这个道理。”
李然持续和何乔木耍贫嘴,语气却显得很是忧心忡忡。
“嘭”的一声,把我们三个全吓了一跳,原来夏叮咚姑娘用牙齿咬开了啤酒瓶盖,白花花的啤酒沫正往外边流,咬开瓶盖那瞬间的声音被架在架子上的麦克风放大了,传到了我们的耳朵里。
“令人发指……”何乔木看得摇头,“什么江南女子小家碧玉温婉可人,书上净瞎写……”
夏叮咚把麦克风架得离自己更近一点儿,说:“冬天里喝点酒还挺好的,暖心,不显得冷了。”
“我要唱的这首歌是我自己写的,特别简单的一首歌,写给我一个曾经特别在乎的人,叫作《简单的温暖》。”
她不愿意说太多,开始唱了起来。
真的是首很简单的歌,简简单单的配乐,简简单单的歌词。
夏叮咚唱这首歌的时候,眼神始终飘忽不定,好像有回忆在脑中纠缠。
但这首歌的歌词却是坚定热烈的,虽然略微幼稚了一些。夏叮咚和歌词挂不上钩的表情让我禁不住去想——这首歌是送给她喜欢的那个男生的吗?是在他们花好月圆的日子里写下的吗?在这里唱出来,是希望他能听到么吗?那为什么又要拒绝他任何形式的帮助和示好呢?
我果然不懂女生,至少那时候不懂女生。
这首歌的歌词是这样的:
“我此时此刻
体验简单的温暖
你只需抱着我就够了
不管你现在想的
是不是另一个她
我也感到非常非常幸福啊
你此时此刻
给我简单的温暖
你只给我一点体温
我就会开心啊
哪怕天崩地裂
我都不会害怕
因为拥有你简单的温暖
……”
唱至此处,夏叮咚的眼睛突然聚焦在了一个方向,再也没有移开。我透过她看的方向看过去,是那个男生。
男生戴一条围巾,手上面拿着两杯奶茶,看着她。
用静默全数代替所有的语言和动作,他分明是在告诉她,我在等你。
万水千山走遍,你总会回来的。
一曲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