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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命悬京汉铁路(1)

第二关:守杀

清凉谷,位于长沙府南部湘潭城北的楠竹山中。

在赶去清凉谷的路上,胡客一直在猜想,在清凉谷等待他的,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十有八九与“夺鬼”有关。

诚然如此,胡启立之所以在暗花信纸上留下“清凉谷”这个地名,正是因为他从刺客道的内部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夺鬼”第一关猎杀的结果,以及第二关的内容,将会在这片翠竹连绵似海的条状山谷中公布。

胡客戴上净脸谱,参加了青者们在清凉谷中的聚会。

在刺客道,脸谱上所绘五官的多少,代表持有者等级的高低。照规矩,黄童只能持有净脸谱,青者则持绘有两道眉毛的眉脸谱。黄童没有参加“夺鬼”的资格,所以当戴上净脸谱的胡客出现在竹林的最幽深处时,所有青者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而当他拿出象征“鬼”的扇形鬼金叶时,低沉的惊叹声像滚水般在四面八方起伏翻腾。

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戴一张眉目脸谱,双目中透着丝丝的狡黠,作为天层派下来的主持本次聚会的使者,在听完胡客简单的解释后,暂时认可了他通过的“六断戒”。使者翻开“夺鬼”花名册的最后一页,补上了一个新的代号——廿七,并现场新刻了一块代号牌交给胡客。这是本次“夺鬼”之争中专属于胡客的代号。

胡客手持扇形鬼金叶,使得他占据了进入第二关的两个名额中的一个。随后,使者公布了胡客的对手。

将在第二关中与胡客对决的,是代号为十一的青者。正是这个十一,当日在磅礴山的崎岖十二拐上偷龙换凤,成功与新娘子掉包。凤冠霞帔的他,坐在花轿里,包裹在一片敲锣打鼓的喜乐声中,被迎亲的队伍欢天喜地地抬上了沙子垅。他是第一个进入山巅寨的青者。他趁白老板换衣服时下了杀手,只用了一招,就让白老板永远地躺在了铺红的新床上。在山巅寨的猎杀中,在他手底下送命的匪崽子最多,他账上的人头数比排在次席的青者多出了足足一倍,以至于他没有去参加巡抚大院的猎杀,单凭山巅寨的人头数就拿了头名。

胡客看了一眼往前走出一步的十一。这是一个剃着半光头,脑后留有一根刀头长辫,五短身材却体格健壮的男人。胡客早有过耳闻,兵门有一个绰号叫“屠夫”的青者,是道上数一数二的佼佼者。“阴沉而稳健,出手狠辣,杀人如快刀断麻”,这是道上对屠夫的公论。他属于那种手握五成胜算就敢出手,一出手就要追求必杀的狠角色!

除了搭档外,刺客道上的青者,相互间极少有谋面的机会,但凡遇到大型的聚会,必须戴脸谱参加,一来可以区分等级,二来也为保护自身,毕竟在同行面前露脸,对于青者而言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胡客没有见过屠夫的庐山真面目,但不管是从身形来看,还是从猎杀的结果来看,这个代号为十一的青者,多半就是名声贯耳的屠夫。总之,无论怎样,这绝对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家伙。这一点,胡客心知肚明。

公布完晋级名单后,使者带领众青者行了“拜竹礼”。

“拜竹礼”须“目平斜,手加额,六伏躬”,其中五伏躬敬先秦时期的五大刺客,另一伏躬则敬明朝万历年间刺客道的创始人。礼毕,使者取下竹架上的竹筒,慢条斯理地拆去火漆封口,从中抽出了一卷竹简。

按照三百年来的规矩,猎杀过后,便是守杀。

在这一关中,天层将选定一个目标,设置特定的时间和地点,由两位猎杀关中的胜出者随机抽选,一个负责守护目标,一个负责刺杀目标。在规定的时间内,若目标被刺身亡,负责刺杀的青者胜出,若目标性命尤在,那么结果正好相反。一守一杀,此即为守杀。

使者展开竹简,清了清嗓子,用尖兮兮类似太监的嗓音,一字字地宣读了竹简上的内容。

这一次,天层选定的目标,是穆尔察·铁良。

本月的二十五日,穆尔察·铁良将会在汉口的大智门火车站,乘坐由汉口北上卢沟桥的火车返京。胡客和屠夫的对决,就将在这列火车上展开。从穆尔察·铁良在汉口登车开始,一直到他在卢沟桥下车为止,这段路途中,穆尔察·铁良的生与死,决定着胡客和屠夫谁能进入最后一关的终极考验。守杀结束后,所有青者持代号牌前往北京城内的头号当铺,届时将在那里公布第二关的结果和第三关终极考验的内容。

与往常的聚会一样,此次清凉谷中的聚会,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毕竟每位青者都有任务在身,而且刺客道的聚会本就见不得光,否则也不会选择这样一片深山老林来召开聚会。使者点名让代号为十六和廿二的青者留下,其他人则速速散去。

“说吧,查到了什么结果?”等到人去谷空,竹海寂寂之时,使者才动了动嘴唇。

十六听了听四周的动静,确定无关的青者都已离开,这才抬起长时间低垂的头,说:“我查到了阎子鹿的底细,果不其然,此人确实与道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阎子鹿是二十七年前自愿入道的黄童,因为逃避‘六断戒’,叛逃在外。道上在一年之中先后派出五批人追杀他,最终只砍下他一只手掌,让他逃脱了,从此之后,便失去了他的消息。”

“他在信中提到鳞刺,那是为什么?”使者又问。

“我按王家发现的那封信去查,只查到是阎子鹿生前所写,至于他为什么提及鳞刺,”十六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查到原因。”

使者把目光转向了廿二:“那你呢?”

廿二回答说:“我查了进出过王家的道士,他叫秦道权,在雾寒山的无涯观出家,同样是二十七年前自愿入道的黄童,后来莫名其妙地销声匿迹。死在雾寒山上的十一位青者,因为在王家搜不到扇形鬼金叶,而只有进出过王家并摆出黄童拜拱的秦道权才可能与道上有关,所以这十一位青者怀疑是秦道权从王家带走了扇形鬼金叶,于是赶去了无涯观,想不到却全死在了那里。我按你的吩咐,找齐了十一具尸体,连带秦道权的尸首,全都运下山来。棺材队走得慢,眼下还在路上。”

“十一个人,”使者的语气稍稍拔高,“都是死在秦道权的手上?”

“我检查过每一具尸体的致命伤,发现其中有三具尸体,与其他八具稍有不同,伤口更薄更深,看样子另有人为之。”

使者冷笑道:“能杀死三个青者,那也了不得。”说完这话,他陷入了沉思。

十六和廿二对望了一眼,相互轻轻点了一下头。十六双手举至身前一拱,说:“使者,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使者翻起眼皮:“你说。”

十六吸了口气,加快了语速:“我们从山巅寨追到王家,又从王家追到无涯观,却一直找不到扇形鬼金叶,甚至连一丝线索都没有。二十六位青者都找不到的东西,为什么会让一个小小的黄童找到?难道使者对此事没有任何怀疑吗?”

“猎鬼金叶者胜出,杀人最众者胜出,此为猎杀。”使者白了他一眼,“道上的第九条规矩,你难道忘了吗?”

十六咬了咬牙:“绝不敢忘。”

“那就好。”一片竹叶轻轻地飘落在使者的头上,他慢悠悠地抬手拂去,“我们有十一位青者死在雾寒山上,此事非同小可。这次我受派遣而来,虽然是为主持本次聚会,但撞上这等事,就绝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廿二,我再多给你两天的时间,务必将所有的尸体运到湘潭城南十里处的驿站,我会在那里等着你,我要亲自见一见这些尸体。”

“是!”廿二的回答十分干脆,领命而去。

“十六,鳞刺的事,你暂时不要管了。我对胡客怎么拿到扇形鬼金叶没有兴趣,但对他的‘六断戒’有所存疑。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你往返一趟清泉县,核实胡启立一家是否已死。如果他的‘六断戒’有假,我自会秉公上报,取消他的‘夺鬼’资格,如果没有假,嘿嘿,那么二十五日的守杀照常进行。你去吧,我同样在湘潭城南十里处的驿站等你。”

“是!”十六颔首领命,转身快步离开。

等两人都走后,使者将胡客交上来的扇形鬼金叶装入竹筒内,双目斜扬,望了一眼竹枝罅隙间的天空。他忽而勾起嘴角,大有深意地笑了一笑。

匿尾

当日在长江北岸分别时,胡客和姻婵曾有过约定,各自办完事后,在长沙府的醉乡榭碰头。胡客对即将到来的守杀有些担心,毕竟屠夫不是善茬,此行说不定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左右也是顺路,还是先与姻婵见上一面吧。离开清凉谷后,抱着这样的想法,胡客连夜赶去了临着湘江的醉乡榭。

早在乌黑的夜路上,胡客就已经想念起了醉乡榭的酒。上一次享受那入口绵、滑喉顺、唇齿留香的感觉,还是在半年前,当时他和姻婵偷偷定了终身,在江神庙中拜完天地后,就是在醉乡榭的竹字号房里同榻而眠的。

赶到醉乡榭时,姻婵还未到。胡客要了一杯酒,暖了暖身子。和大多数人不同,品而不嗜,胡客喝酒从来不超过一杯。

一如既往,还是竹字号房。胡客将照水的轩窗留了一丝缝,足以使空气流通,然后才躺上床睡觉。这是两个月以来,他第一次能安稳地睡上一个好觉。

姻婵是在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清晨到的,比胡客晚了整整三天半。

“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这是姻婵见到胡客后,苦笑着说出的第一句话。

她的样子很是狼狈,头发湿嗒嗒的,一身青绿色的衣服泥迹斑斑,如同刚从某场灾劫里逃脱出来。“袁州人的话丝毫不假,”她说,脸上仍带着苦笑,“狐虎犟驴疯子狗,日月庄的四兄弟确实不好惹。”

“你去了日月庄?”胡客的双眉陡然扬起。

“我不但去了,我还给他们的庄主种了毒。”姻婵狡黠地一笑。

素来镇定的胡客,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个日月庄,他是知道一二的。这庄子取名日月,据说是因为日月相合,就是一个明字。日月庄的祖上,相传是崇祯年间的御厨,天下归清后,还乡建此山庄,拆明字以命名,从而寄托对前朝的念想。这庄子的后人,以经营食材为生,对餐饮极为讲究,所以要在日月庄的饮水或食粮里种毒而不被发觉,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我没有选择饭菜,当然也不是酒水。”姻婵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神气,“日月庄上上下下密不透风,在食物里种毒,根本行不通的。”她略显神秘地说,“所以呀,我选择了用活人来做寄体。”

趁日月庄的七夫人逛胭脂水粉店时,姻婵偷偷在她的身上种下了夜毒。当天晚上,庄主与七夫人行房事,行到最后,毒素顺着精气倒流,庄主忽然间口涌血沫,两眼翻白,吓得七夫人骨碌着身子滚下了床,连衣服都没穿,就惊声喊叫着逃出了卧室。镇上最好的大夫玩了命地狂奔,可赶到日月庄时,还是晚了一步,庄主已经一命呜呼。

姻婵留在宣风镇上,等着日月庄庄主死亡的消息传来。她要确认任务完成了,才能放心地回去交差。可当她翘首以盼的消息传来时,随同而至的,却是整个宣风镇的戒严封锁。

日月庄富甲一方,在地方上有硬实的政治后台,袁州府的地方官员们都要反过来巴结日月庄。这样一个财大气粗的庄子,其庄主一死,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庄主的四个儿子即刻通报官府,官府一刻也不敢怠慢,连夜派出捕快和衙役,配合日月庄,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封锁了宣风镇和邻近的城镇要道,包围了所有的客栈和酒楼,凡是滞留的外地人,一概严查。

看起来,待在宣风客栈里的姻婵,似乎走不掉了。

当她听到盼望的消息传来,还没来得及高兴时,就发现外面已是火光通明,人声嘈杂。整个客栈,已被日月庄的庄丁和高举火把的捕快衙役们围得水泄不通。

不过,这种看似艰难的困局,对七岁就已入毒门、已有十二年刺龄的姻婵来说,只能算是小菜一碟。

在所有走出房门看热闹的房客中,姻婵选中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客商。

也算是这个中年客商流年不利,该他倒霉。

姻婵靠近这个络腮胡,福了一福,以彬彬有礼的富家小姐的姿态。她用娇滴滴的声音,询问大堂里发生了什么事。

络腮胡见如此漂亮的小姐主动发问,立马滔滔不绝地解释。趁这机会,姻婵假装脚底没站稳,身子一歪,借络腮胡来扶她之时,悄悄在络腮胡的身上种下了麻毒。

当搜查开始后,一个官差搜到络腮胡时,双手与毒粉来了一次亲密的接触。很快,这名官差就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逐渐失去了知觉。他举起双手,只见两只手掌竟像被蝎子蜇过似的,又似被烧红的铁块炙过,变得又红又肿,简直跟熊掌一样。

这一突发状况,外加络腮胡那一张苦大仇深的脸,使他当即受到了重点照顾。与此同时,姻婵这个穿着简约洁净的十九岁少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富家的闺阁小姐,顺理成章地被排除在嫌疑名单之外。姻婵成功金蝉脱壳,怀着几分对络腮胡的愧疚,偷笑着离开了客栈。

但是好景不长。

络腮胡没用太长的时间就拿出了证据,证明了自己的客商身份,然后回忆着说,在客栈里,与他有过接触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一个年轻貌美的富家小姐。

日月庄四兄弟中的老大,朝左右扭头,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什么富家小姐的身影。

这四兄弟,人送外号“狐虎犟驴疯子狗”。老大是狐,虚伪而精明,老二是虎,生猛而易怒,老三是驴,顽固而执拗,老四是狗,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日月庄财大势大,加上有这狐虎驴狗四个极品兄弟当家,实在是招惹不起的茬儿。

掌柜回忆着说,这位富家小姐,是几天前独身一人来此住店的,每天都是一大早外出,差不多天快黑尽了才回来,行踪相当神秘。他翻开账本的某一页,给日月庄的四兄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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