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如果30岁前不相信社会主义的话,他就没有良心;一个人如果过了30岁还相信社会主义的话,他就没有大脑。”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一个年轻人应该要有广博的同情心,要有改变世界的热血,要有远大的理想,而社会主义完全能够代表这一切。但是如果他到了一定岁数,知道了人世的艰难,现实的困苦,人生中各种各样所不能够推卸的责任之后,他仍然相信这些东西,仍然相信这些价值,仍然相信社会主义,那他就是一个傻瓜了。这句话在最近30年的西方世界变得特别流行。它表达的是一种集体的虚无感,这种虚无感是整整一代人的,特别是20世纪60年代的“嬉皮士反战运动”。从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到法国的“五月革命”,再到美国的“反战运动”,全世界经过这些事的那一代人后来都有一种幻灭感,这使得这句话变得特别流行。怎么样去把握和认识这样一种幻灭感,给大家介绍《切·格瓦拉之死》。我看的是台湾版,大陆版很早就出来了。作者叫做杰伊·坎特(Jay Cantor),是一个美国的文学教授,现在波士顿大学教书。杰伊·坎特除了是个教授之外还是个挺不错的作家,这本书是他的第一本小说,后来他还写过好几本小说。
这本书的翻译者也非常值得介绍,叫邹亚,译得相当好。全书翻译难度很大,篇幅也长,600多页的煌煌巨著,文体缤纷灿烂,非常复杂。这本书在20世纪80年代出来的时候曾经得过好评,但后来好像被人淡忘了,直到这几年因为切·格瓦拉热又回头,很多人才把它重新拿起来看。关于切·格瓦拉,描写他的小说、传记、纪录片、电影、漫画卡通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因为他是个神话般的人物,他能够提供很多创作的灵感和题材,所以很多人以他为主人公写小说。但是这本小说在当年出来的时候真是一部别开生面的著作,看完之后觉得有点像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写法,文笔近乎于一种巴罗克式的精雕细琢,而且最特别的地方是他的观点。整本书大概分成两大部分,第一部分叫做“批判:自我批判”,第二部分叫做“玻利维亚战争日记”。每一部分又切开两重时间去写,一重过去,一重现在。作者一方面以回顾过去的状态去看当年切·格瓦拉写的日记,以及他的战友记载当时一些人的口述记录;另一方面则是以现在的观点重新回顾过去发生的这一切,理解当中的成败和因果关系。而且每一个部分里那些所谓的切·格瓦拉日记有大半是作者虚构的,里面充斥着各种不一样的声音、不同的说法,有时候是日记,有时候是剧本,有时候是新闻报道,写得非常复杂。
这本书表达的中心观点是切·格瓦拉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人物,他的确有远大的理想,但是很可惜,他失败了,而且今天去看甚至有点可笑。
比如他信心饱满地跑去玻利维亚打游击,他觉得自己很擅长演讲,在玻利维亚丛林里面碰到一帮农民,就把这个小镇的人叫出来,然后对他们演讲,说美国人有多坏多坏。结果这帮人就问他们说什么呢,北美人很坏,北美人是外星人还是怪兽呢?也就是说那些人无知到不知道什么叫北美人,更不知道什么叫美国人。切·格瓦拉就跟他们说:你们知道吗?你们生产出来的粮食全被他们霸占了。那些农民就说不对呀,这些土地都是我们自个拉瓦格·切儿的,我们自个儿种,没人霸占。
切·格瓦拉只好再给他们分析:你们不知道,你们的这些东西最后只能卖给他们,他们买家垄断了。结果那些人听得是一愣一愣,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对比之下反而显得切·格瓦拉特别傻。到了最后,切·格瓦拉被描写成一个偏执狂,一股热情完全专注于个人的梦想。他的伙伴说:“切不再和我们交流了,他失去了解释的兴趣,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能解释。我们的想法不重要,甚至可以说,我们的忠诚并不是那么的重要,他不需要我们;或者说,他并不是长期地需要我们,他的计划中没有我们的位置。”
切·格瓦拉最终被描写成了一个有理想但是不顾现实,最终导致自己失败的偏执狂。事实上,这也是整整一代西方知识分子集体反省的结果。
当年他们都曾经最相信革命,支持切·格瓦拉,崇拜他。但是当有一天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能做得到的时候,回过头来就只能够嘲讽过去的一切。我们见过很多这样的中年人,不是吗?
他们曾经非常勇敢地想要改变世界,但是到了后来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为了不让自己良心不安,要么就断然否定自己的过去,觉得自己完全是愚蠢无知的,认为现在还相信那一套的人都是笨蛋;要么就像这本书一样,变成一种犬儒[1]式的嘲讽:“哎呀,理想是该有的,我怎么样表达我的理想呢?我买件T恤或者有时间捐点钱吧,你真要我干革命,那就免了,谢谢了,因为那是注定会失败的。”
这本书表达的就是这种犬儒的情绪。
看到这里也许你会觉得切·格瓦拉早死是好的,是有道理的。让切·格瓦拉永远活不到这样大的岁数,永远是二三十岁年轻人的偶像,永远被封存在历史之中,以他骄傲的眼神看着那些白发斑斑的老人怎样离弃当年的诺言。
而这些人再次面对曾经的偶像时只能惭愧,于是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一并给否定掉!
注释:
[1]犬儒主义(Cynicism)指讥诮嘲讽,愤世嫉俗,玩世不恭。犬儒主义诞生于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指一种对文化价值的对抗精神,一种深刻的怀疑。它认为世界是不值得严肃对待的,不妨游戏之。到了现代,犬儒主义的含义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但是其对世界的不信任和拒绝的态度没有变。犬儒主义者由于政治的黑暗而远离政治、放弃政治,拒绝参与政治,或遁入孤独和内闭,或转向任诞的审美主义,而其骨子里则是虚无主义。他们对于世界保持了清醒的距离意识,但是却不敢或不愿与之正面对抗,而以一种嬉笑怒骂、冷嘲热讽的态度来曲折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妥协混合的矛盾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