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晨光来得格外迟,已经将近辰时初,天色却依然昏暗如夜。几盏灯笼沿着正院右侧的九曲回廊缓缓行来,仿佛正渐渐穿过无边无际的沉沉夜色,为萧瑟的清晨增添了些许暖意。
掌着灯笼之人,正是李遐玉与李遐龄的贴身婢女,思娘、念娘与珍娘、惜娘。身着斩衰重孝的李遐玉、李遐龄随在她们身后,举手投足间悄无声息。昏黄的灯光在寒风中左右摇晃,莹莹光晕仿佛即将灭去,却又挣扎着继续燃下去。光影交错之间,姊弟俩的神色均显得格外沉重。
李遐龄偷偷地瞧了一眼身侧的阿姊,轻声道:“阿姊,你瞧,下雪了。”
闻言,李遐玉停下脚步,往回廊外看去。果然,随着扑簌簌的声音响起,无数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扬扬落下,覆盖住了地面。偶有几片雪随风吹拂在她脸上,带来了沁人的寒意,让人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庭院中松涛壑壑,天地间风雪飘飘,所见与所闻交织成了一片逸然出尘的好景致,令人禁不住驻足观赏。
“阿姊,风雪这般大,今日我和阿兄便不去青铜峡了,陪着你一起给祖父侍疾罢。”
“你昨天便与阿兄说好了罢?怎能不守诺言?”
“但这样的天气,确实不适合出行。”李遐龄微微撅起嘴,难得流露出几分孩童的稚气,“阿姊就不怕我们染上风寒?或者被暴风雪困在郊外么?”总而言之,他今天就是不想出门,就是想陪着自家阿姊。
李遐玉眸光柔和:“这风雪并不大,哪里至于困在路上?何况,有阿兄在,我什么都不担心。不过,你若是能坦白地道出不想外出的原因,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自从回到老宅之后,李和与柴氏心疼姊弟俩的遭遇,待他们简直是百依百顺,恨不得将这全天下最好的物件都捧到他们面前来。谢琰也对他们越发好了,宠溺起他们来亦毫不逊色。李遐玉担心他们纵容得太过分了,于是对李遐龄的要求越发严格,才勉强维持住了平衡。若是此事让祖父祖母与谢琰得知,必定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但她却不愿助长他不守诺言的习气,坚持一切行为举止都必须合情合理。
李遐龄脸颊微微一红:“阿姊这些时日都不与我们一同出门,我担心你在家里闷坏了,想多陪一陪你。虽说每回我们都给你带了些小玩意,你也收得很高兴,但我总觉得你最近很是低落。阿姊,你还在想阿爷阿娘么?他们很快就要回家了,别担心。”
听了他的话,李遐玉心里一软。往日里阿爷便常说:她的性情像祖母,爽利果断、冷静非常;阿弟却有些像阿娘,细心而又体贴,但固执之处却与他无异。她略微平复了有些起伏的心绪,这才道:“弘静县哪有我没去过的地方?你不必一心顾念我,尽管去顽便是了。说不得阿兄还能领着你发现些有趣之处,待开春之后咱们再一同去。至于阿爷阿娘,咱们都一样思念,不是么?无妨,我不会因哀伤过甚而生病的。我还须得侍奉祖父祖母,照顾你呢。”
“阿姊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我仍然很担心你。要是在从前,你哪里会一直闷在家中?可见你最近确实有些不对劲。”李遐龄坚持道:“而且,我既然已经道出了原因,阿姊就该许我今日留下。”
李遐玉知道这孩子性情中一向有几分执拗,还待再劝几句,却听见有人笑道:“玉郎说得是。风雪漫天,合该在家中赏雪,何必冒着严寒外出?横竖也不少这么一日。”
姊弟俩循声望去,便见从松林之中走出一人来,可不正是谢琰么?他似是刚从演武场过来,穿了件有些单薄的淡青色圆领窄袖胡服,浑身都冒着丝丝白气:“我前两日陪着祖父对弈,他似是很感兴趣。元娘、玉郎不妨在旁边再开一局。”
得到他的支持,李遐龄立即眉开眼笑:“阿兄说得很是。不过,我与祖父都刚开始学弈棋,肯定不是阿兄和阿姊的对手。不如我与祖父一战,阿兄与阿姊一战?”他以前与自家阿姊下棋,总是被阿姊玩弄于鼓掌之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虽说一直在心中鼓励自己,有朝一日必能取胜,但无论如何心里都有几分阴影在。说白了,他也想尝尝胜利的滋味。
“正因你们刚开始学弈棋,才需仔细指导。”谢琰道,看了看李遐玉,“不过,我和元娘倒是可以换一换,免得你心里发憷。”
“我才不怕阿姊呢。”李遐龄辩解道。但谢琰与李遐玉都只是望着他,笑而不语。
小家伙转了转眼眸,不再多说了:他既然已经达到了目标,又何必在意这些细节呢?李遐玉亦不想再纠结此事,便道:“已经下雪了,天气更寒冷。阿兄穿得如此单薄,可需小心些才是。”
“习武之人素来阳气旺盛,无妨。”谢琰道,侧了侧身,替她挡住吹来的风雪。
李遐龄低头瞧了瞧裹成了圆球状的自己,又望向身姿挺拔的阿兄、纤细有致的阿姊,抿了抿嘴唇:“阿兄,我们对弈之后,再顽投壶罢?或者在内堂里竖起靶子,咱们练习射箭。祖父祖母都擅射,我们可不能给他们丢脸。”
谢琰自是微微颔首,转而念及李遐玉最近的心情,又觉得不该让她强颜欢笑。毕竟,他们眼下已经回到家中,又正处于热孝期间。然而,换而言之,正因为元娘心中悲伤,才更应该转移她的注意力才是。他心中有些矛盾,禁不住不动声色地看了身畔的小少女好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