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遐玉环视周遭,冷声喝道:“背主之仆,原本不应再留,合该送到县廨去当作盗匪处置!杖七十,流放三千里!不过,眼下薛延陀人攻城,你们若能戴罪立功,我非但既往不咎,还会按照功劳给你们奖赏!”
原本因“盗匪”、“流放”等字眼而瑟瑟发抖的几人眼中掠过亮光,忙不迭接道:“方才都是奴一时糊涂!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娘子饶奴一命!奴一定好好立功!!”“小娘子仁慈!”
“你们几人,立即都去厨下烧滚油、开水,以备守宅之用。”李遐玉道。她的祖父是折冲府一府长官折冲都尉,阿爷是折冲府领三百军士的校尉,自小便对战事耳濡目染,多少也通晓些守城之事,心中早已经有了替阿爷守住家的念头。“剩下之人,即刻去察看门户,用重物将门抵住。”
她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众仆婢便似有了主心骨,不再只顾着惊惶失措,而是匆匆地领命而去。然而,她心中却并无半点放松。长泽县地处长城之外,周围并无险要关隘,只有一个折冲府,很难及时请得救兵解围。而且,区区县城,毕竟不比得守备森严的夏州州城,没有瓮城,连城墙也不过比寻常县城厚一些而已。若是薛延陀人不计代价攻城,两三千骑兵便足够横扫这座县城了。而县城一旦攻破,自家的小宅院就如同大海中的孤舟,恐怕顷刻间便会翻覆。
“李娘子,我去城门附近探看情况。”谢琰道,“你……且找找家中可有隐蔽的地窖。”
“城门附近太危险。”李遐玉摇首,“谢郎君不可轻易涉险。李甲几人已经去了,若探得消息,定会让人回来通报。”
“他们或许也有顾不上的时候。”谢琰道,“让我去罢,李娘子尽快做好准备。”
李遐玉略作思索,这才答应道:“谢郎君万事小心。”
谢琰匆匆朝她行了一礼,转身便飞奔而去。李遐玉看他灵敏的身手,知道他必定从小习武,心中也便稍稍放心了。
“元娘,这小郎君定是撇下咱们走了。”从方才起便不见人影的阿长突然出现,抹着泪凑过来,“他一人悄悄躲起来,总比咱们这一群人更容易逃过这一劫。”
“谢郎君不是那样的人。”李遐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何况,萍水相逢,即使他独自离开,也在情理之中。”她只不过将他带到家中,甚至来不及让他喝一碗热姜汤驱寒,于他并没有什么恩情,也无颜让他报答什么。若是他一人能逃脱,倒也是件好事。
“元娘,眼下该如何是好?”孙氏抱着李遐龄哭够了,遂六神无主地问道。
“阿娘,家中可有什么隐秘的地窖?”李遐玉问。
孙氏慌慌张张,如何能想起来。而且她一向不理会中馈之事,对这些也一知半解:“问问威娘罢!威娘在何处?威娘!”
威娘已经用照袋简单地收拾了几个包袱,闻声匆匆而出,瞥了瞥阿长与周围的仆婢,低声道:“家中只有一个贮藏冬菜的菜窖,就在厨房旁边。前一阵为了过冬,里头已经塞满了菘菜‘白菜’和萝卜,眼下必须尽快清理出来,才能入内躲避。”
“赶紧些。”李遐玉望着已经被着火的房屋烧得半壁通红的夜空,催道,“恐怕县城和宅院很快就要守不住了。”
关系到身家性命,仆婢们立刻动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去将菜窖搬空。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威娘将几个小香囊塞进李遐玉怀里,轻声道:“元娘,那菜窖并不大,装不下这么多人。而且,半截露出地面,很容易引起蛮族注意。”
李遐玉知道,她方才言辞十分小心,便是暗示这些仆婢未必忠诚,应该提防他们背叛。不过,既然她公然说出了菜窖,想必仍有余地。于是,她低声问:“除了菜窖,家中可还有藏身之地?”确实,方才不过以为是地动,就出了几个背主盗财的奴婢。眼下面临着性命危急,谁知道这些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嘘,别急。”威娘淡定地将另外几个香囊塞进李遐龄衣物中,“背主仆婢,留不得。”
她的言行让李遐玉不由得想起远在几百里之外的灵州的祖母。若是祖母在此,定然也只会静静观察这些奴婢的举止,然后给他们每人一个最适合的结局。此时此刻,确实不宜有什么妇人之仁。不然,受难的便是他们了。
想到此处,她眉头微蹙,银牙轻咬,眼圈红了起来:阿爷若不在了,阿弟尚未长大,她便是一家之主。为了保护阿娘与阿弟,她应该像祖母一样,永远挺直脊背,不被任何事、任何人击垮。小郎君能做到的事,她都必须做到。小郎君能做下的决断,她也必须做下!
“拿出些剩余的散钱,待会儿看着给。让李丙几个不必巡逻察看了,都回内院来。”她们几人势弱,只有深得祖父、阿爷信重的部曲都在旁边,才能镇得住那些心怀不轨的仆婢。
“是。”威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躬身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