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海风吹散了仅有的醉意,布诺站在船头,负手而立,海鸟在上空啼鸣,小舟荡起的微波随着鱼儿的跳动愈演愈烈,我跪坐在船上,探出身子用手指勾画着水波,仿佛,我不是那个在洛克莱斯群岛上的傀儡,而是普普通通的和哥哥出游的渔家子弟。
东方渐起的鱼肚白,愈升愈高,我的眉头,愈锁愈重。布诺转过身来看着我,几次欲言又止,我观察着他的表情,最后躺在船里,闭着眼睛,对布诺说:“回去吧!”
我能感觉到船头的调转,也能感觉到时光的变换,我知道,这一个转弯,就是天堂与深渊。我睁开眼睛,看着逐渐明亮的天,竟没有了希望。船帆之上,大海之中,看似自由的海鸟,也飞不出天地。
一个鲤鱼打挺,我坐起身,看着摇着船桨在黑白相接中依旧闪耀着的布诺,如同出尘的男爵完美的与海天融合,成了我心中最美的那道风景。
“布诺...”
“嗯?”
“布诺...”
“嗯?”
我声声呢喃着他的名字,他听到放下船桨走到我身边,跪下来,贴近我,问:“怎么了?”
“我多希望你是我哥哥呢!”我对着布诺,颓然的说着。
布诺猛地一惊,竟然后退了半步,可就这一秒,他便恢复自然,手掌轻轻摩擦我的头发,温柔对道:“首领,我就是你的哥哥啊!你当众宣布的!”
“是啊,可你知道我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推开他的手,尴尬的风吹痛了我的眼角,我转移着话题,“布诺,是你在交杯酒里做了手脚吗?”
“是我”布诺回过头去,扬起头,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仅如此,还有你庆典时的酒中我也下了药,所以你才不会醉。”
我震惊的看着布诺,布诺的身影在海风和摇曳的船中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和我一样孤独,和我一样悲伤,和我一样的无法面对、甚至不知所措。
近浅滩处,布诺回过身来,淡然一笑,一跃而入海中。我看着人影消失的地方,波纹涌动,船体骤然一斜,我也跌入水中。布诺看着我,捧腹大笑,四周溅起的水花,是那些欢声笑语的见证。我看着他,抛却了所有的负担,推着船向海岸游去。
上岸后,布诺从石堆后取出了一套我寝宫中的干衣服,我躲在石堆后面整理好自己,准备去迎接那份争斗,如船帆与海风间的争斗。
此刻,我是船帆,世界为风。
我偷摸的回到寝宫,值班的卫兵已换了一波,这些应该已是布诺的人,我的亲信,他们对我的回来恍若熟视无睹。我的心,渐渐升起了一种叫做“天无绝人之路”的信念,随着经过海水洗礼的初阳又一次明亮在半空。
新娘梅丽尔依旧睡着,我在她身旁悄悄坐下,装成睡眼蒙眬的样子叫她:“梅丽尔...梅丽尔...醒醒...醒醒...”
梅丽尔扭动着身子,缓缓的抬起头,手搓着眼睛,一晚上这样子睡着,她的眼睛有些肿,但仔细看来,梅丽尔也的确是个美人,金黄色的长发自然卷曲,垂在腰间,雪白的皮肤玲珑的身姿衬得起她那绝世的容颜,淡紫色的眸子如紫水晶般镶嵌在长长的睫毛下,殷桃小嘴上是无可描述的鼻子,我想造物主是弄人的,普通人得此一样,应该也算倾城的绝色。
梅丽尔望着我,微笑着,说:“卡奇,不,我最亲爱的首领,我们...”
“我们昨夜都喝多了,不过没关系,事情也不急于一时。”我轻描淡写的说道,到底梅丽尔还是年轻的,若是在瑟礼菲面前,怕是这套说辞定会又引来一场阴谋。
梅丽尔的脸颊迅速染起红晕,低着头不敢看我,我伸出手来,想把她挽到怀里,可是最后还是止在了半空,甩了下来。梅丽尔注意到我的举动,没有言语,我清楚地知道,这一个举动,怕是难逃一次危难了,可是,我还是接受不了,她是瑟礼菲的女儿。
我本想解释着什么,可我还未开口,梅丽尔抬起头眼眶微湿猛地扎进我的怀里,她说:“你以为我是父亲的眼线,可你又是否知道,我嫁给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你觉得父亲会轻易把我送给你吗?”
我听着她的哭诉,半信半疑。她继续说着:“我昨夜并没有被药迷倒,而是知道你无法面对,我的嗅觉和味觉都特别灵敏,对药物有着天生的抗性。可你放心,我不会帮父亲害你,因为你是我的丈夫,可我也希望你饶我父亲一条生路,就让我为我父亲赎罪。”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不知道,如何去相信,我不知道,怎么来处理。我们互相凝视者对方,一字未言。终于,门外响起了侍者的声音,“首领、夫人,该去拜见群臣啦!”
“好!稍等!”梅丽尔应着,拿起床头的衣服,转身去更衣。我看着她的身影,倒吸一口凉气,这该怎么去相处?
不一会儿梅丽尔盛装出现在我的眼前,她手里捧着我的衣装,对我说:“我来侍候您更衣。”
“不、不用,我自己来!”我后退一步,竟对这种柔情攻势毫无招架之力,是的,从小无人关怀的我,又怎么能抵挡这阵阵的柔情。
林荫路上我与她,一前一后,并无言谈或者眼神的交流。在众人的奇怪目光下我们一步一步走着,最后,在临近大殿时她叫住了我,不好意思的对我说:“首领,快要到地方了,我们要给里面的人做做样子。”
我猛然一悟,却淡淡的点了点头,她的手环着我的臂弯,我们一颦一笑间像极了甜蜜的新婚夫妻,这让我不禁动容,若不是她提醒,怕是要多费很多唇舌了。
大殿里,我与她并肩走向首领位椅,台阶下,她放下了我的臂弯,我看着她,笑着牵起她的手与她一起走向了雕花黑纹桃木椅,在椅子前,她停下了脚步,摇着头,眼里闪着泪花,我轻轻将她带到座椅前坐下,我拍着剩下的一边座椅,示意她坐下,最后,还是我强迫着她坐在我的身边。
众人跪拜之后,瑟礼菲婉言质问道为何路上我与梅丽尔没有这样恩爱的样子,不待我回答,梅丽尔站起身子,走向台下,我的心一颤,是的,我恐惧她抖出昨夜的一切,可是并没有,她站在台下向我深施一礼解释道,首领就是首领,而她只是我的妻子,本就不能与我并肩而行,并且是她要求如是做,至于后来携手进大殿完全是我坚持。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至少这一刻,我还是选择相信她了。
散后,我与布诺回到马厩,谎言说是到旧地喝酒,其实是去看望卡索利,我有问题请教他。
马厩里已不再是肮脏的地界,布诺又经常来打扫,但也只能是他自己,其他人来太危险,我的身份又不便。卡索利看到我恢复如初很欣慰,可听到今天发生的事又愁眉不展,惊叫着头痛,我依旧如平常割开我的血脉供他吸食,仿佛这一次他要榨干我的骨血,我已是摇摇欲坠,低声说着:“够了,不行了!”布诺也紧忙走上前说着同样的话,可卡索利并不为所动,在我几近昏厥时终于他松开了口,其实我是可以将他甩开的,可是我没法子让可怜的他更可怜下去。
眼前发黑的我听着他的分析劝告,他说:“这都是瑟礼菲的鬼把戏,舍不得女儿如何将你制控的牢牢的,不要被那个小妮子蒙蔽了,你只记得今日她为你解围,可知道背地里她将你的一切行动告知她的父亲,别忘了,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女,你们算什么...”
我听着卡索利的分析,阵阵恶寒,我不知道,对于人心,我要怎么辨别。我想,这世界的风,天上的云,一切的一切,几千万年的存在,都无从告诉我,这些话,这些人,孰真孰假。
布诺为我上着药,他的嘴唇已经咬破在滴血,我笑着对着他,他看着我说:“卡奇,保护好自己吧!”
我点头,我想,我这一辈子都学不会,如何保护自己。就像我分不清,你们谁是我能信任的人。
可是,我真的,只相信你,布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