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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樱桃如血

我们周围的世界的确灿烂辉煌,但更加辉煌的是我们心中的世界:在那里,有歌声荡漾的土地;在那里,有诗人的故乡。

五一劳动节放假七天,我和女友到黄山玩了一趟。返程的火车要经过家乡的小城,我临时决定回家去看望父母,也让女友上上门。女友开始有点犹豫,说是太仓促了,她连一点准备都没有。我说:“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再有空了,请假挺麻烦,再说结婚也需要花钱,总得争取家里的支持呀!”

我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女友的心:我们都刚刚参加工作,手头紧巴巴的,为了筹办婚事还闹过几次别扭,能够从父母身上“抠”一点下来当然更好。女友同意了,但一想到马上就要和我的父母、家人见面,她有点惴惴不安。

从黄山回来的人很多,火车上挤得水泄不通,我们是托朋友提前买的票,这才有了座位。到了临近家乡的前两站时,车上忽然拥上来一群卖东西的小贩,向旅客兜售着手里的饮料、香烟、水果、书刊什么的,他们在人堆里挤来挤去,使本来就拥挤不堪的车厢更加拥挤,过道上站的人被他们挤得东倒西歪,苦不堪言,于是便引起了一片骂声。

我们坐的是两人的位子,我坐在外面,女友坐在里面,靠着窗。卖东西的人一次次挤来挤去,我不得不一次次挤向里面的女友,这使得女友非常生气,她不耐烦地叫着:“干什么呀!真讨厌!”

忽然,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樱桃,樱桃!甜甜的樱桃!”我心里一颤,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妇女双手护着胸前的挎包,正奋力地在人群中挤着,不,她简直是在挣扎着!她憋红了脸,满脸都是汗水,衬衣也湿了,贴在身上。而她,正是我的母亲!

我惊呆了,母亲的眼睛在车厢的四周机警地扫视,寻找着可以向她买樱桃的人。她的目光扫到了我的面前,扫到了坐在一旁的女友身上,我正要喊母亲,她瞪了我一眼,我知道她瞪这一眼的意思:这地方,这样子,“婆婆”怎好认从未见过面的“媳妇”?这时,母亲没有多犹豫,她飞快地看了看我的身边,突然扭转头,向前冲去。

“樱桃!我买樱桃!”旁边的女友忽然站起来喊道。母亲惊慌失措地停住,挤到我们跟前时,她已经恢复了镇静。母亲报了价:“一块钱一袋。”女友撇撇嘴,不屑地说:“一块钱三袋还差不多。”

母亲什么也没说,从挎包里取出三袋樱桃,放到我面前的茶几上。女友付了钱,我看到母亲接钱的手不停地在颤抖着……

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现在不认,到家后咋办?

母亲正要向前挤去,忽然前面一个小贩冲母亲喊道:“大姐,快,乘警来了!”母亲慌了,她回转身,把她的挎包迅速摘下来,放到我们面前的小茶几上。母亲好像是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向后挤去。

我知道,母亲是让我帮她照看樱桃,我拿过一张报纸,正要把樱桃盖住,女友却一把抢过挎包,竟然一下子扔向了窗外!

我愤怒地抓住她的肩膀:“你干什么!”

“你把我弄痛了!”女友叫了一声,生气地说,“谁让他们挤过来挤过去的啦?这大热的天,让人难受死了,讨厌!”

我无力地松开了手,脑子里“嗡嗡”作响。对面的两个人刚才目睹了母亲卖樱桃的情景,一个说:“这么大岁数了,还在拼命挣钱,图的啥呀!”另一个说:“还不是为了家!”一个说:“她儿子就忍心她干这个?这么热的天,中暑了怎么办?如果再闹个高血压、心脏病的,多危险呀!”另一个说:“我猜她一定没儿子,就是有,也是个没心没肺、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感到脸在发烧,女友吃惊地望着我,问道:“你这是怎么啦?脸这么红?”我掩饰着说:“我热——”

过了一会儿,母亲又挤了过来,很显然,她是来拿挎包的。她一看茶几上没有,怔了怔,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走了……

车到站了,我茫然地走下火车。马上就要到家了,我该如何面对母亲?女友见了母亲,她又会怎么想?

我忐忑不安地回到家里,父亲欣喜地迎了出来。女友问母亲到哪儿去了,父亲说外婆家有点事,母亲到外婆家去了,要几天才能回来,这次见不到她了。我知道,母亲是有意避开我们的。

临走时,父亲郑重地拿出一个红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三叠百元大钞。父亲说:“这三万块钱,是你妈这么多年省吃俭用、一分钱一分钱辛辛苦苦地挣来的,你们用这钱时,要记着妈妈!”我的头“嗡”了一下,我知道父亲说这话的意思。

“还有这个,你们带着路上吃吧。”父亲拎过一个塑料袋,里面是满满一袋像血一样鲜红的樱桃。我知道,这是母亲一大早上山去为我们摘的。

“妈,我对不起您——”我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父亲面前,放声痛哭起来……

(鲁义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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