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时,被人称作“煎饼妹子”的罗怡芬又把她那辆食品车推到了居民区的大门口,立时围上来三三两两的顾客。罗怡芬就紧忙乎,舀面糊,摊鸡蛋,抹辣酱,放薄脆,只短短二三分钟,一个又香又软热乎乎的煎饼就做出来了。
突然,罗怡芬下意识地感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她抬头一看,果不其然,一个留着连鬓大胡子的陌生男子正用火辣辣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看。
“看什么看,我又不是煎饼。”
谁知大胡子话也不搭,仍是那么毫无顾忌地盯着她看,仿佛她罗怡芬是座没被开采的金矿。
“哎哎哎,你买不买?”
大胡子干笑了一下,问:“你贵姓?”
“贵姓?”罗怡芬瞪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派出所的,查户口呀?”
大胡子迎着罗怡芬的目光,又问:“有经营证、卫生证、健康证吗?”
罗怡芬心里一“咯噔”,心说:怎么,遇上工商的,还是城管的了?便挺不情愿地将一应证件从车子的顶部拿出来,递给大胡子看。
大胡子看得很仔细,边看边叨唠:“罗怡芬,罗怡芬……”然后将证件还给罗怡芬,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给我来俩,多放点辣酱!”
“好嘞。”罗怡芬特意给每个煎饼多放了一个鸡蛋。她把热煎饼递过去,说:“好吃再来啊!”
大胡子递过来一张百元大票。罗怡芬笑笑说:“嗨,就俩煎饼,甭给了。”
大胡子摇摇头,说:“找钱!”
罗怡芬拍拍自己的口袋:“刚开张,没有那么多零钱。明天再说吧!”
大胡子却不干,“啪”地将老头票拍在车子上,说:“先放这儿,一起算!”说完,扭头走了。
罗怡芬看着他的背影,说:“神经病!”
这话立即引起旁边人的共鸣。人们告诉罗怡芬,这个大胡子不是什么工商城管的,他只是个画家,行为怪怪的,夜里通宵开着灯,白天却“呼呼”睡大觉。他老婆和他离了婚,一个儿子判给了他,上的是寄宿学校,平时很少能看见他们父子。今儿怪了,他怎么白天出来了?
“画家?妈哟,吓得我够呛。”罗怡芬举起大胡子的老头票,对着太阳一个劲地照,说,“这家伙,别给我张假钞吧?”
第二天是周末,大胡子又来了,并带来了他的儿子,那孩子也就七八岁,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大胡子面无表情地说:“来仨!”
那孩子拉拉大胡子的衣角,说:“爸,我不想吃。”
“不吃这个,饿了怎么办?”
“我想吃肯德基。”
“不行,就这个!”
那孩子接过煎饼,噙着眼泪,一丁点一丁点地往嘴里塞。大胡子火了,吼道:“吃药呐?大口吃!”
罗怡芬看着挺不忍心,这个当爸的,也太凶了点。于是她掏出瓶饮料,递给大胡子的儿子,说:“小朋友,喝这个,就着吃啊,乖!”
那孩子眼里放出光,笑着说:“谢谢大姐姐!”
大胡子一拧孩子的耳朵,说:“叫阿姨!”
罗怡芬差点“扑哧”乐出声来,心说:我再岁数大,也只有二十多,当孩子姐姐怎么啦?还非得叫阿姨,这大胡子,真怪。
这以后,大胡子天天来买煎饼吃,而且一次要买五个。每到周末,大胡子还一定带着他儿子来吃。每次那孩子都是一脸的不高兴,可也无奈。
一天,罗怡芬问大胡子:“老吃这个,不腻呀?”
“不腻!”
“你怎么自己不开伙?”
“麻烦。”
这时,煎饼车前没顾客了,大胡子看看前后左右,突然,他的喘气变得粗了,结结巴巴地说:“你后、后脖子上那、那红痣真好看。”
“呀!”罗怡芬的脸“腾”地红了,急急用手摸自己的后脖梗处,可今天穿的是高领衫呀,这鬼东西,什么时候偷看的?她警惕地看看大胡子,说:“请你自重点!”
大胡子马上慌了,连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罗怡芬感到自己的话重了,就往回转,说:“你应该快些找个媳妇儿,也好做口热饭,照顾孩子。”
谁知大胡子急了,摆着手说:“我不找,我不找。”说罢,看着罗怡芬,慢慢地说,“你不应当干这种活儿,你是有文化的,应该当白领。”
罗怡芬感到被侮辱了,不高兴地说:“我干什么和你没关系。”
大胡子耸耸肩,从兜里掏出一叠钱,递给罗怡芬。
“干啥?”
“我听街坊们说,你妈住院了,开刀,需要钱,这是借给你的。”
罗怡芬冷着面孔,也不接钱,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胡子,想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大胡子想把钱放下就走,可罗怡芬一声断喝:“站住!”大胡子一个激灵,站住了。
罗怡芬指指那钱,说:“拿走!”
“我没有别的意思。”
“拿走!”
大胡子只好尴尬地把钱拿走了。
大胡子走后,罗怡芬真想“哇哇”大哭一场。她妈妈是个中学老师,得了重病,现在急需一大笔钱动手术,可她不能要这种不明不白的钱。
第二天,大胡子没来,第三天、第四天,大胡子仍没来。罗怡芬倒有点挂念他了,她就问老顾客。老顾客笑着说:“那个神经病,搞不懂。不过,他死不了,瞧他那邋遢样,小鬼都烦。”
人不经念叨,正说着大胡子呢,大胡子就来了。他一脸兴冲冲的样子,离大老远的就喊:“煎饼妹子,快给我来两个,饿死我了。”
没一会儿的工夫,两个煎饼就进了大胡子的肚子。他打了个饱嗝,拍拍脑袋,说:“呀,差点误了正事。”说着,将一个包包递给罗怡芬,说,“这是你妈的学生托我带给你妈的。”
“我妈的学生,谁呀?”
“二愣子。”
“二愣子是谁呀?”
“他的大名,嘿,我这狗脑子,怎么想不起来了。唉,反正他说了,于老师——就是你妈后天过生日,是吧?你妈让他买的东西。他遇上我了,得,省了他的车钱……”
晚上,罗怡芬回到家里,和她妈一说,她妈如坠五里雾中。打开那包包一看,天,是一万块钱和一封信。信不长,说是20年前,他曾是于老师的学生,得到于老师亲切的关怀,才使得他的爱好志向有了结果,这令他终生难忘,所以在老师生日之际,送一笔钱给老师治病,云云。信尾也没有落款。
这是谁呢?母女俩猜呀猜。
第二天,罗怡芬的煎饼车刚推到小区门口,大胡子带着他儿子就来了,他又要了五个煎饼。当他正要转身离开时,有人拍了他的肩头一下,同时叫道:“王彪!”
大胡子一惊,手上的煎饼“啪”地掉了,他回头一看,是罗怡芬的妈妈,他中学时的班主任于老师。
大胡子顿时像个孩子似的,低下头,腼腆地叫了一声:“于老师。”
于老师慈祥地看着大胡子,说:“你呀,还真成了画家了,怎么不上我家去啊?”
大胡子有点羞涩地笑笑,说:“我记得毕业时和老师说过,我不拿国际大奖不回来见您,可我现在还没拿到呢。不过,快了。”
“你呀,真倔!就为这句话不敢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大胡子一指罗怡芬:“那天,我一眼就认出小妹了。为了证实是她,我突然袭击,说起她脖子后的那红痣,她以为我是流氓,差点报警,吓得我呀……可,她怎么干这个呢?”
“卖煎饼有什么不好,她从小就爱吃我做的煎饼,长大了非要干这个。我说,你爱干就干,只要你高兴就行,干什么都是生活。可我听说你对你儿子太专横了,这可不对呀,这会压抑孩子健康成长的。别忘了,你当年在班上画画,你爸没少揍你,说你不务正业,是我坚持让你画的吧……”
大胡子看看儿子,一脸的不自在。可他儿子听了,却乐得一蹦老高,偎在于老师的身上,说:“奶奶,您带我去吃肯德基吧!”
“行,今天奶奶请客!”
大胡子王彪冲罗怡芬挤挤眼,用手指指自己的后脖子,扮了个鬼脸,罗怡芬就骂道:“不要脸!”
于老师回头问:“骂谁呢?”
罗怡芬一指大胡子:“他呗!”
于老师一拍脑袋:“你不叫,我还真忘记了,王彪的外号就是‘不要脸’。这丫头,记性真好啊!”
嗨,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范大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