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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编外“110”

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既不是所谓有名之士,也不是依恃金钱、地位、权势而为所欲为的人,而必须是放弃一切利己心,真心献身为群众服务的人。

晚上十一点多钟,看完夜场电影的青年工人高强走出电影院,兴冲冲地朝牌友家走去。刚拐进一条小街,只见一个年轻女人骑着自行车从远处冲了过来,不知是速度太快还是车技欠佳,离高强还有十来米时,这女人突然“啊”地尖叫一声,龙头猛地一歪,车身扭了两下,“叭”地一声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上。

高强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年轻女人扶了起来,问:“伤着哪儿了吗?”年轻女人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高强又问:“看你骑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就摔倒了?”女人脸一红,说:“我学会骑车才几天,刚才突然看到前面有人,心里一慌,手脚就不听使唤了。”

高强替她把车子扶起来,将摔歪了的龙头扳正,说:“往后骑车可要慢点。”年轻女人感激地接过车,不料刚一挪步,却“哎哟”一声,手一松,自行车又“叭”地一声摔在地上,只见她双手护着右腿膝盖,一动也不敢动了。

高强一看这架势,知道她刚才摔得并不轻,很可能伤着骨头了。他正想说送她去医院,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为啥?因为他和牌友们早有君子协定:只要约好了时间打牌,谁迟到谁就得掏腰包请大家上馆子撮一顿。

总不能为了送一个陌生女人上医院,而让十来天的工资打水漂啊!可见难不救,把人家丢下不管,高强又有点于心不忍,一时还真把他给难住了。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高强的目光落在了路旁竖着的一块宣传牌上,只见上面写着:群众有困难,请拨110。他心里豁然一亮,主意就来了。他对那年轻女人说:“唉,真不凑巧,我还有点急事要办,就不能送你上医院了。这样吧,我替你拨110。”

那女人听说要拨110,一下慌了,连连摆手:“别拨,别拨……”

“为啥?”

“不要给人家添麻烦了。”

“添啥麻烦?国家养着他们,除了破案,不就是管这些麻烦事的吗?再说,我还真想试一试,看看这110是不是真像报纸、电视上说的那样,一拨就灵呢!”说完,高强拔腿就要往不远处的公共电话亭走。

年轻女人更加慌了,一把将高强死死拽住:“别、别拨,过一会儿我自己就能走的,真的,求求你了……”

一听这话,高强起疑心了:这女人怪啊,照理说,在这种时候,110就是救命星,可她怎么一听要拨110,就像会要了她的命似的。莫非她心里有鬼,不是正经人?高强就着暗淡的灯光认真打量了她一眼,这女人容貌端庄,穿着朴实,打哪儿瞧都不像是坏人。高强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马大哈,他知道现在社会上很复杂,有些犯罪分子很会伪装,不管怎样,得先探听一下虚实。

从外表上来看,这女人约摸二十八九岁,如果是个守法者,应该有个健全的家庭。高强脑子一转,问:“你家有电话吗?”

“有啊。”

“我替你拨个电话,叫你丈夫来接你。”

“哎呀,我家没人。”

“晚上家里怎么会没人呢?”

“孩子他爸上夜班。”

“孩子呢?”

“孩子上姥姥家去了。”

高强对她的话半信半疑。正琢磨怎么办,那女人突然惊叫一声:“糟糕,我的东西掉了。”说着,她瞪大眼睛在地上搜寻起来。不到半分钟,她又惊呼一声:“啊,找着了!”话音未落,她连滚带爬地挪了几步,从地上捡起一只绛红色的小纸盒。高强正想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年轻女人却如获珍宝似的把纸盒塞进了内衣口袋。

高强只好问她:“啥东西,看你跟捧着个宝贝似的。”年轻女人脸一红:“是刚刚给我丈夫买的药。”这话又让高强添了几分疑心:既然丈夫还可以上夜班,哪用得着深更半夜去买药?这不明摆着是在编瞎话吗?看来这是一只贵重的首饰盒,很可能是这女人刚从哪儿偷来的。怪不得她刚才好似饿狼扑食,连腿伤都不顾了。

想到这里,一股凛然正气从高强胸中升起:今天就是花再大代价,也不能放过她。他心生一计:何不先将年轻女人送到医院,稳住她,然后再见机行事?于是他说:“既然你不愿拨打110,家里又没人接电话,干脆还是我送你上医院吧。”

“不,不要,不能误了你自己的急事。”

高强豪爽地把胸脯一拍:“嗨,救死扶伤嘛,啥急事都可以先放下,你别再推辞了,今天就算我当一回编外110吧!”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将年轻女人的车子“喀嚓”一锁,移到路旁,将她扶到自己的车后座上,说声“小心坐稳啦”,蹬起车子就走。年轻女人不知是计,坐在车上,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

高强将年轻女人送到市中心的一家医院时,大夫们都在急救室抢救一位在车祸中受伤的危重伤员,他只得将年轻女人先安顿在候诊室里,然后找了个借口出来,准备到医院值班室去打电话,向110报告这个情况。他刚走到走廊上,便碰到了几个年轻警察,说来也巧,高强一问,他们正是市110中队的,出车祸的伤员就是他们送来的。警察们听高强说有情况反映,连忙到急救室把一个中年警察——他们的张队长喊了出来。张队长听高强说完,两道剑眉一挑,朝同伴们一挥手:“走,看看去。”

高强领着警察们走进候诊室,年轻女人正背对着门口,低着头在抚摸受伤的腿。张队长走到她背后,故意咳嗽一声。年轻女人闻声抬头,突然,她和张队长同时惊叫起来:“是你?”而且那女人的眼泪“哗”地一下涌了出来。这场面把高强给弄糊涂了:这是唱的哪出戏呀?张队长连忙向他介绍:“这是我爱人。”“啊!那怎么……”张队长将目光转向妻子:“是啊,你跌成这个样子,为啥还不让拨110呢?”

张队长的妻子,也就是那个年轻女人,抹了抹眼泪,莞尔一笑:“我不想给你们添忙。你们一共三十多个人,却管着方圆五十多公里、三十多万人的事,别人可能不知道你们有多忙,我还不知道吗?我实在不忍心,真的……”她这一席话,把旁边几个年轻警察的眼圈都说红了。

张队长的内心,也被妻子的这番话深深地感动着,他心疼地嗔怪道:“都深更半夜了,你还出去干啥呀?”

“我一个同学刚从国外回来,买了几盒治胃病的特效药,我向她要了一盒,想先让你试试。白天我没空,只好晚上去取。瞧你胃疼起来那个遭罪样,再不赶紧治,往后怎么办?”说着,妻子掏出那只绛红色的纸盒,递给丈夫:“你赶紧服一粒,哦。”

张队长接过纸盒,一个劲地说:“你呀,你呀……”他憋得腮帮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硬是没让眼泪流出来。

高强这才恍然大悟,想起最初要替张队长的妻子拨110的动机,脸上不由—阵发烫……从医院出来,高强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他突然记起了与牌友们的君子协定,但马上又无声地笑了:就为今天当了一回编外110,明天请牌友们撮一顿,值!

(龙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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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亚军,现为北京武警总部某文学杂志主编。著有长篇小说伪生活等六部,小说集硬雪、驮水的日子等七部。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小说选刊》《中国作家》和《上海文学》等刊物奖,入选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