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塞尔·埃梅(1902—1967),二十世纪法国著名短篇小说家,被誉为“短篇怪圣”。此作寓现实于荒唐戏谑之中,以假见真,化实为虚,有故事,有情趣,又有深刻的现实意义,是埃梅的力作之一。
约翰是个公司小职员,一个人住在单身公寓的四层楼上,他留着一撮山羊胡,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三十岁那年,约翰发现自己有穿墙过壁的本领,那天晚上,他刚到家门口,不巧楼道里停了一会儿电,他只好摸黑开门,忽然又来电了,可一瞧,自己竟然已经在屋里,而回头看,房门却还是锁着的。这让约翰很不习惯,他对自己这种奇异的本领感到不快,第二天便去看医生。经过诊断,医生发现约翰患了“螺旋性硬化症”,便给他开了处方,吃一种长效药片,每年服两片。
约翰回家后吃了一片,便将药片往抽屉里一扔,就把这事置之脑后了。一年过后,他穿墙的本领依然如故,不过除非是偶尔疏忽,约翰平时从不施展这种本领,因为他这个人不爱冒险,也不想入非非,每天下班回家,他总是规规矩矩地掏钥匙开门,从门里走进去,根本不想穿墙而入。如果不是发生一件意外事情,他也许就会安分守己一辈子。
那是因为公司进行改革,经理看不惯因循守旧的约翰,觉得他会妨碍改革的顺利进行,便把约翰打发到经理办公室隔壁的一间小屋子,小屋子的门又矮又窄,上面写着“杂物堆放室”。约翰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于是他就悄悄钻进小屋子与经理办公室的隔墙中间,只把脑袋从墙里露出来。这时,经理正伏案审阅文件,突然听到办公室里有人咳嗽,抬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只见约翰的脑袋悬在墙上,一双眼睛透过镜片正对他怒目而视。这还不算,这个脑袋竟开口说话了:“你这个流氓、混蛋、无赖!”
经理被吓呆了,他死命地挣扎一下身子,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冲进隔壁的小屋子,约翰正坐在那里,跟平时一样,一声不响地埋头工作着,经理打量了约翰好久,没发现异样,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可是没等他的屁股坐稳,那个脑袋又在墙上出现了:“你这个流氓、混蛋、无赖!”仅仅这一天工夫,约翰骇人的脑袋在经理办公室的墙上出现了二十几次,以后天天如此。可怜的经理被吓得精神失常,住进了疗养院,而新经理一上任,马上就将约翰调回了办公室。
有了这次得意的经历,约翰感觉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欲望在他身上作祟,他想再施展穿墙之术,从而大显身手。就这样,约翰靠着天生的特异功能,穿墙过壁,频频作案,洗劫银行,抢劫富商,盗窃珠宝店……每次都留下自己笔迹潇洒的化名“哈哈”。
一周后,“哈哈”名声大振,警方一时没能破案,约翰每天就仍是按时上班。每天早晨,同事们一上班,就在公司评论“哈哈”夜间所作的奇案,赞叹他是个了不起的天才、超人!约翰在一旁听着十分开心,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向同事们宣布,他就是“哈哈”,可同事们谁也不信,都冷嘲热讽地笑话他。
约翰为了向同事们证明自己就是“哈哈”,于是在这次作案后并不离开,故意让警察抓到,把自己关进监狱。第二天,各报在头版刊登了约翰的照片,同事们果然大吃一惊,都说怎么会有眼无珠,没认出这个约翰同事竟是个奇才。
而约翰呢,进了监狱反而感到自己是个幸运儿,监狱的墙壁很厚实,他穿进穿出觉得真过瘾。就在约翰被捕入狱的第二天,监狱里的看守发现约翰不知什么时候在墙上钉了个钉子,把典狱长的金表挂在上面,还有从典狱长书房里弄来的《三剑客》。这下可把监狱上上下下给搞了个焦头烂额!
这天夜里,约翰虽然受到严密的监控,还是在半夜十二点的时候逃之夭夭了。三天后,他再次被捕,被捕时正和几个朋友在酒吧里喝酒聊天,谈笑风生。被押回监狱后,约翰被关进一间上了五道锁的黑牢,可谁知当天晚上他又溜之大吉,跑到典狱长的客房里过夜。
第二天早晨醒来,约翰按铃叫来女佣,说他要用早餐,女佣被吓得惊慌失措,几个看守闻讯赶来,把约翰从床上拉走,约翰未作丝毫反抗。典狱长恼羞成怒,在约翰的牢门前增设了一道岗,中午时分,约翰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监狱附近一家饭馆用餐,吃饱喝足后,他给典狱长挂了个电话:“喂!万分抱歉,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忘记把您的钱包带上,结果被扣在饭馆里了。劳您大驾派个人来,把饭钱付清好吗?”典狱长跑到饭馆,气急败坏地对约翰破口大骂,约翰觉得人格受到了侮辱,当晚又越狱了,从此一去不回。
约翰这次越狱后多了一个心眼,他剃掉小山羊胡,换上隐形眼镜,再扣上一顶鸭舌帽,穿上大花格上衣、高尔夫球运动裤……这样一打扮,模样完全变了,没有人认出他。约翰住到郊区一个小公寓里,早在第一次被捕之前,他就把部分家具和贵重物品搬到了那里,他对穿墙过壁的乐趣有些腻烦了,此时在他眼里,再厚实再高大的墙壁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屏风,他向往穿行埃及金字塔。
约翰悠闲地准备着埃及之行,一天午后,他在郊外小路散步,一刻钟的间隔里,竟两次碰见一位迷人的女人,他一见倾心,埃及之行随之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位美人也似乎对约翰有意,向他送来几个秋波。可惜后来约翰打听到,那个美人已经有了丈夫,是个醋罐子,生性好疑,而且性情粗暴,每天晚上十点到凌晨四点之间总是跑出去鬼混,把老婆丢在家中,临走时还总是特地给房门上两道锁,每扇百叶窗上也加上一把大锁,把老婆看得紧紧的。有人警告约翰:“她丈夫一刻也不放松,守得严着呢,谁也别想到他窝里‘偷油’!”
然而,这种警告只能让约翰欲火更旺。第二天午后,约翰仍去小路散步,又遇见了那个美人,他不顾一切地跟着美人进了附近的一家杂货店,在美人买好东西等候付款时,约翰向美人倾诉了自己的爱慕之情,说自己对她的遭遇完全清楚,可这没关系,他当天晚上一定会到她的卧室去。
美人满脸绯红,摇头叹气说:“唉,你不可能进来的。”可约翰怕什么!到了晚上将近十点钟时,约翰便守候在路旁,眼睛紧盯着美人家那道厚实的院墙。不一会儿工夫,院墙的门开了,出来一个男人,只见他仔细地把门锁好,然后迫不及待地离开了。约翰拔腿猛冲过去,穿墙过壁,顺顺当当地一头扎进了美人卧室。美人惊讶万分,随即张开双臂迎接他,直至深夜,两人有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不过第二天的情况有些不顺,约翰头疼得厉害。但约翰哪肯为了一点头疼脑热就与美人失约呢?不过,他要吃些感冒药,于是拉开抽屉翻出一个药瓶,上午服了一片,下午又服了一片,这样到了晚上,头疼好了许多,这一次,两个情人温存了一夜,难舍难分,直到凌晨三点钟,方才分手。
穿过美人卧室的墙壁出来时,约翰突然感觉腰部与双肩与墙壁有少许摩擦感,他觉得很奇怪,莫非是吃了感冒药的缘故?当通过院墙时,他明显感到了墙壁的阻力,身体钻进墙心时,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再也无法移动了。他心里一惊,猛然想起白天吃的两片感冒药,会不会就是去年医生开给自己的那种抗螺旋性硬化症的长效药片?自己当感冒药吃了,一定是药力过量产生的结果!
就这样,约翰被永远地铸在墙心里了。直到今天,他的身体依然与石墙化为一体。待到夜深人静时,夜行人经过这里,还能听到仿佛来自坟墓的低沉声音,那是约翰在倾诉他心中的一腔幽怨……
(叶复 编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