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同镀金的邪恶和睦相处！做人应该正直，而且有帮助他人的义务，有时候甚至应该连自身都不顾惜。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工地上白茫茫一片，没法施工，工程只好停了下来。对民工们来说，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休息的日子。
工棚里，大胡子美美地伸了个懒腰，这才从被窝里钻出来，顺手点起一支烟。
这时，突然从邻近工棚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那里是包工头的办公室。大胡子支起耳朵问道：“谁在叫？出了什么事？”
隔壁铺位上，外号叫“唐老鸭”的民工神情捉摸不定地笑着，他朝大胡子对面的铺位一努嘴，示意说：“嘿，这小子倒了血霉哩……”
此刻，大胡子对面那个铺位正空着，睡这个铺位的民工，名字叫李长富。
大胡子赶紧问：“怎么回事？”
唐老鸭不紧不慢地说：“这小子牌桌上输狠了，想歪道道呢。包工头让他进城买菜，这小子倒好，半道上偷人家承包菜地里的菜。诳那几个菜钱能顶屁用啊？真是傻到家了，这大雪天里，车辙印直直地把人家菜主引了来。你想，这号事头儿能容得？”
真想不到！大胡子长叹一声：“唉——长富也实在浑，都四十岁的人了，怎么干起这号事来……”
“输红了眼哩！”唐老鸭淡淡地说着，“他老家是个什么地方，年过四十还没得个媳妇！他出门干活，为的就是能挣钱回家娶媳妇，赌钱不也为这？可赌惨啦，能不发急……”
唐老鸭刚说到这里，只听“妈呀——”又是一声惨叫，大胡子从床上一跃而起，立刻冲了出去。大伙儿一看，纷纷跟上。
刚冲到那里，大胡子就愣住了，只见李长富被反剪着双手吊在那里，包工头手里握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竹条，正对他又打又骂。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家伙！”包工头手里的竹条“啪”一下抽了上去。
“哎唷……”李长富身子扭动了一下。
“你坏了我工程队的名声，你这个狗日的东西！”“啪”又是一下。
“妈嗳，哇——”李长富大概痛得实在受不了了，索性又哭又嚎地大叫起来，那声音在静寂的工地上空萦绕，久久不见散去。
这一下，那个承包菜地的菜主受不了了，他怕弄出人命来，怯怯地走近包工头，拽住他的胳膊求情道：“算了算了，教训教训就是了，来不得真格，也莫要伤了弟兄们的和气。唉，也就这些菜，如今承包着，也丢不了几个钱的……”
“一边去！”包工头朝他吼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包工队自有包工队的规矩，一边闪开去！”他边说边随手一推，那菜主没防着，趔趄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搞了一身的雪。
门外有人讥讽道：“这会儿你充什么善人，不就几个菜钱嘛，还闹到咱们这来干吗……”
大胡子震惊了，把烟头狠狠朝地上一扔，冲进门去，对包工头说：“适可而止吧，闹出人命来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你说什么？”包工头扔下竹条，凶狠狠地盯着大胡子。
“不要再打了，要打出人命来的。”大胡子不知哪来的勇气，迎着包工头，一步也不后退。
“你小子，真是活腻了！”包工头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也不想想，你在我这儿才干了几天，也敢管我的闲事，你不怕我解雇你？真是吃饱了撑的！”包工头说完，重重地朝地上唾了一口。
大胡子并不理会，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我只不过是主持公道而已，民工也是人嘛！”
“那好，这话是你说的。”包工头那双充满寒气的眸子转了转，逼着大胡子道，“你小子有种，那你说该怎么处置？”
大胡子不由得一怔，他只不过是出于仗义，怎么处置他倒是没考虑过。
不过，他很快便理出个一二三来，振振有词地说：“念长富是初犯，第一，叫他退出全部非法所得的菜款；第二，向菜主道歉，并且在工程队里作深刻检讨；第三，罚他半个月工资，同时也给大家一次教育……”
大胡子话未说完，谁知李长富却突然大叫起来：“不，不能啊，工头，罚款罚不得啊！愿打，我愿挨打！头儿，你使劲打吧，钱万万罚不得啊……”
一时，大胡子愣住了，在场的人大家面面相觑，全给惊呆了。包工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小子够种，哈哈哈……”
大胡子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受到了侮辱和愚弄，真是傻得可恨，空掷了一腔路见不平的侠义心肠。他被深深地激怒了，如牤牛一般向李长富冲去，愤怒地叫骂道：“毛驴子，活该挨打！打……”他狠狠一跺脚，转身冲出棚子。
只听包工头仍在大笑，而且笑得更凶：“贱货，算我服了他了，给这龟儿子松绑……”
工地上立刻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不一会儿，李长富回来了，他有气无力地拖着沉重的双腿，苍白的脸庞挂着血印。他瞅着床铺上的大胡子，忽然双膝一屈跪了下来：“谢谢大哥的搭救之恩。”
大胡子不由得一惊，唐老鸭也呆住了。为什么？他李长富这一谢一跪，连自己的年龄都不顾了，大胡子要整整小他十岁哪！
李长富跪在那里，说：“兄弟有罪，大哥你好仗义！往后有用得着兄弟的时候，大哥只管吩咐就是了……”
大胡子回过神来，一股怒火又冒了上来，硬邦邦地说：“起来，起来，少来这一套，你他妈的实在不是个东西！老子替你抱不平，你却贱得可以哩……”
李长富苦着脸分辩道：“大哥呀，我可实在是罚不起！几千元的钱全……全输完了，还落了债呢……”
“输了几千元？”大胡子不听还好，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你实在不是个东西，混账！你不是人！”
李长富连连点着头，痛哭流涕：“我不是个东西，我是混账，我不是人……”他一边说一边捶自己的头。
大胡子见李长富还跪在面前，挥手道：“起来，起来，以后再也不许去赌钱了！”
李长富艰难地支着膝盖站起来，连声应道：“是哩是哩，兄弟听大哥的，兄弟听大哥的。”
大胡子问：“还欠下多少钱？”
李长富吞吞吐吐道：“还欠……欠三百多元呢……”
“三百多少？”
“三百六……”
“混账！”大胡子骂着，“刷”松开裤带，把手伸进内裤袋里。忽然，他一眼瞥见唐老鸭那骨碌碌直转的眼睛，便手一指唐老鸭道：“自家兄弟有难，众人帮一把。你掏一百！”
唐老鸭脸色突变，小眼睛瞪大了：“我……我哪来的钱啊？”
“掏！”大胡子的口气不容置疑，“算老子借你的还不成吗？嗯？”
没办法，唐老鸭只好抖抖索索地把手伸进内衣口袋，苦着脸哀求道：“好大哥，我家里老娘有病，娃儿还小。大哥，你是知道的……我这里也就百来块钱，总得让我留几个……”
“那好，”大胡子挺爽快，“我这里正好三百元，你拿六十元出来！”
唐老鸭掏出钱，老大不情愿地递给了大胡子。
大胡子将三百六十元钱一并交给李长富，警告说：“听着，要是再敢去赌钱，老子废了你！”
李长富连声称是，又要跪下来。
大胡子脚一跺：“不要跪，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快去还了你的赌债！”边说边硬把他推出工棚。
唐老鸭朝他背影瞪了一眼：“你小子还真走运，挨一顿打就挣下三百六十块钱，有这号美事，老子一天挨两回也干……”
话是这么说，可工棚里的人，眼眶都湿了！
（雷泽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