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局的刘局长患绝症去世了,家中的这根大梁倒了之后,其后果是灾难性的。别的不说,单说他儿子刘心艺开的那家餐馆,原本生意挺红火,天天吃客盈门,餐餐要翻台,还有一些单位甚至先付后吃,硬是要一下子打进好几万元钱供餐馆周转,可谁知刘局长丧事一办完,餐馆生意立刻一落千丈,不要说平时那些老主顾一个个没了踪影,就是那些硬要先付钱的单位,也纷纷找借口把钱抽了回去。
对此,刘心艺除了咒骂发泄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可用。眼看餐馆快维持不下去了,他决定动用老爷子留下的书画收藏来救急。
刘心艺知道,父亲在当局长的数十年间从来不“笑纳”现金,但对书画精品则是“来者不拒”,倘来人进贡的是身价不菲的古字画,父亲批条的笔挥得更快。后来,人们知道了父亲的这一癖好,于是就都纷纷投父亲所好。日子长了,父亲手里竟积下了百多件上档次的精品。斯人已逝,故物犹在!目睹那一大摞长长短短的轴子,刘心艺不由深深感慨父亲处世的高明!
刘心艺对书画一窍不通,看着这些画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于是就特地挑了个时间去了趟艺术市场。真是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艺术市场得到的信息,让刘心艺大吃一惊:去年拍卖会上,清代郑板桥的《手书五经》拍得550万,海上画派谢稚柳的《峨眉金顶》以103.5万港元成交,简直牛疯了!
刘心艺知道,这一类画,父亲也有,而且在父亲的收藏中还算不上是最好的哩!回来之后,刘心艺把父亲收藏的画仔细看了一遍,最后挑了幅明代大书画家董其昌的《寒江图》,去拍卖公司投石问路。因为父亲在世的时候,有一回曾经给他仔细讲解过这幅画,时至今日,刘心艺记得非常清楚。
听说是古画,拍卖公司的总经理眼眸发亮,可是他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会儿,就毫不含糊地断定:“这不是真迹,是假的。”
刘心艺一听,竟连连点头,说:“总经理先生,你说得对,这的确不是真迹。不过这画的确是古画,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总经理似乎挺有兴趣地问道:“你倒说说看,它有什么价值?”
刘心艺于是便指着画上的落款,鹦鹉学舌般地把父亲当时给他讲解过的那些道道给重新搬了出来。他说:“董其昌,字玄宰。你瞧,这儿的‘玄’字,缺了最后一笔。对某个字少写最后一笔,是避朝讳时采用得最多的办法,这儿显然是避清朝皇帝玄哗的讳了。由此推断,这幅画就是康熙年间的临品或赝品。作于那时的画,笔墨又足以乱真,时至今日怎么会没有一点价值呢?”
谁知总经理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说:“我说老兄,你是刚过世的刘局长的公子吧?你这些话一定是从你老子那儿批来的吧?不瞒你说,令尊收藏的百多件字画,前不久他都给我看过。他自知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想委托我们公司尽快给他拍卖掉,他怕不懂字画的你会被人坑骗。可怜天下父母心呵!不过可惜的是,这些字画其实全是假货,而且都是现代版的伪画,作伪者都是本地人,这些人狡猾得很,他们精于画史,故意玩这种伎俩,就像这个‘玄’字少最后一笔之类,就让人很轻易地落入他们的圈套。这些人我都知道,碍于行规,恕不奉告……”
刘心艺被总经理这番画说懵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回想起来,父亲突然病情转重很快撒手西去,会不会与他从总经理这儿得知自己字画藏品的真相有关?确像是精神上先垮了似的。此刻,刘心艺仿佛能感同身受地想象出父亲当时绝望的心情:被那些献媚者愚弄,但自己却绝症缠身,失去了报复和惩罚他们的能力……这对父亲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想到这儿,刘心艺不由脱口骂出了声:“这些混账王八蛋,老头子给了他们那么多好处,他们竟然这样对待他?”联想起自己餐馆正在经历着的“前后两重天”,他恨得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其中的是非曲直,也许都不是你我所知道的啊!”总经理站起身来,表示他的接待已经结束,他对刘心艺说,“如果你肯出让,你父亲手里的那些假画我们还是要的,现金收购,每幅一百元,一口价。你考虑吧!”
说完,他点起一支烟,悠然地抽起来。他心里已经打好了算盘:若是真能以这个价格全部吃进,利润还是不薄的。眼下一知半解、附庸风雅的当官者多的是,肯定会有对他们投其所好者上门来求购……
(陈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