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有个叫吕留良的，是嘉兴石门集贤村人，写得一手好诗。谁想死了四十多年之后，不知怎么，他的诗被雍正皇帝读着了，认为是触犯朝廷，于是龙颜大怒，即刻下旨要对他剖棺戮尸。
这天清晨，石门知县陈铎还在熟睡中，嘉兴府尹李卫就奉旨带着二十个张弓佩剑的武弁赶到县衙。陈知县一听书吏来报，吓得浑身发抖，匆匆起身，穿戴起衣帽，飞奔到大堂，当即调集精壮衙役，还特地叫上都头捕快冯小青，和李府尹的人马一起上路，直扑县城以西二十里外的集贤村墓园。
此时天空阴霾密布，寒风瑟瑟，细雨中夹着片片雪花，一行人在乡间的泥泞小路上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才赶到集贤村墓园。
墓园在一片竹林旁，竹林前还有一条小河，河上架着一顶木板小桥。李府尹和陈知县带着一行人马拥过小桥，进得墓园，一看，这里不但葬着吕留良，他大儿子吕葆中的坟也紧挨着。
李府尹心里叫一声：“好哇，索性把这父子俩的坟一起端了，去回禀皇上！”于是，他眼也不眨，大喝一声：“开挖！”
那帮武弁衙役立刻就发起威来，纷纷扬起铁锹、齿耙，朝坟头砸了下去。没一会儿，吕留良父子的坟冢就被扒开，露出两具已经腐了的朱漆棺材，只稍稍一碰，棺木就纷纷脱落下来。
李府尹和陈知县伸长了脖子正要朝棺里看，猛听得这时候墓园旁边的竹林里，“啊”地传出一声悲号，竹林里的鸟随即都“扑腾腾”惊飞起来。是谁？一班人无不惊疑万分。
陈知县手下的都头捕快冯小青正要冲过去，突然又听“哎哟”一声惨叫，回头一看，那个刚才被李府尹派守在墓园门口的武弁已经仰面倒地，一支袖箭正插在他的面门上。
墓园里顿时一片大乱。
原先，李府尹和陈知县都以为剖棺戮尸只不过是对死人开刀，根本没防备什么，想不到现在竟会出这等事情，也吃不准来者是谁，为何原因。反正今天看来是凶多吉少，所以两人吓得浑身打战，惊颤颤地叫着：“抓，快抓刺客！”
吓破了胆的兵丁们吃不准是怎么回事，又不敢违抗命令，只好战战兢兢地操着兵器，壮起胆子往竹林里搜索。
一个衙役眼尖，突然看见有个娇小的身影“倏”一下跃过竹林前的小河，向他们来的方向踹去，就立即喊起来：“快，刺客在这儿！”
兵丁们嚷嚷着要追，冯小青一个箭步冲过去，急着问：“哪里？刺客在哪里？”可待那个喊“有刺客”的衙役再揉揉眼睛细看时，那娇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惊魂未定的李府尹于是赶紧命令兵丁们取下吕氏父子的头骨，用绳子提着，然后掀翻棺底，把死者的遗骸骨抛得遍地都是。
干完这一切，已近黄昏，一干人便跌跌撞撞地赶回县衙。陈知县吩咐书吏去菜馆订几桌酒菜，准备招待李府尹和他的手下，却被李府尹拦住了。
李府尹长吁了口气，交代陈知县说：“本府督办之差已了，吕贼父子的头骨就交于你了。明日一早，你将他们拿到城门口示众，三日之后亲押省城，面呈督抚验审。今日发生此等事情，你尤须小心才是。”说完，赶紧滑脚走人。
李府尹滑头了事，陈知县心知肚明，但李府尹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自然无话可说。
陈知县想了想，传来冯小青，交待说：“看护逆贼头骨之事就交于你了，此事干系你我性命，千万小心看好，事成之后，我自会好生赏你。”
冯小青点点头，说：“大人请放心，小的自会安顿此事，断不会有半点闪失。”
冯小青拎着吕氏父子的头骨，叫齐了自己手下一班弟兄，说：“大家一定记得白天墓园里闹人影的事儿，想来此人断不是无能之辈，所以这三天大家看护都须特别小心。至于这头骨到底放哪儿，我倒有个去处，咱们不如就放在孔庙文壁巽塔高头，那地方纵有飞天本事也难上去，大家只要在下面轮值看守就行。老爷刚才说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赏，大家就辛苦守着这三天吧！”
弟兄们都觉得冯小青的办法好，于是当下就把头骨送上高头安放好。随后，冯小青把弟兄们四人一班轮值的事排定下来，为了犒劳大家，还叫来酒菜，让大家美美饱撮了一顿。
再说陈知县，把看守头骨之事一应交待给了冯小青之后，虽说安歇下来，可想起白天墓园里闹黑影的情景，一颗心还是止不住“怦怦怦”地跳。当夜，他不敢深睡，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就连忙起身了。
陈知县正待漱洗，没想冯小青不待通报就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陈知县一看就知情况有异，脸上顿时就“刷”地白了：“你……”
冯小青哆嗦着身子说：“老爷，不好了，不见……头骨不见了！”
陈知县一听，险些栽倒在地，冯小青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陈知县翻着白眼，抖抖地说：“你……你且给我说……说清楚！”
冯小青哭丧着脸说：“那头骨昨天分明是我自己亲手放上去的，后来因为老母病重，心里实在放不下，安排了弟兄们值夜后，看看平安无事，就抓紧回了趟家。谁知凌晨才五更时分，赶回庙里爬上去一看，就发现头骨没了踪影……”
陈知县急得连连跺脚：“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陈知县急得六神无主，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拿走吕氏父子头骨的其实不是别人，正是冯小青自己。
昨晚，就在陈知县交待冯小青看护头骨的时候，县城东郊吕留良被查封的故居“友芳楼”廊下，一个二十多岁一身练武人装束的姑娘，正呆呆地坐在那里垂泪，她便是吕留良的孙女、吕葆中的女儿吕四娘。
吕四娘从小聪慧过人，拜在峨眉高师门下，习得一手飞剑绝技。在得知雍正下旨要对先祖剖棺戮尸后，她日夜兼程从异乡赶回，打算抢在朝廷人马到达之前，把先祖遗骸悄悄挖起另葬，却不料迟了一步，只得暂且躲进墓园旁边的竹林，想伺机再作打算。可当亲眼看到先祖坟茔被挖、棺柩被砸时，她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悲愤，一声长号暴露了影踪。看看墓园里官兵甚众，她怕反而误了自己另葬先祖的大事，只好当机立断射倒把守墓园的武弁，先行退了出来，直到这帮兵丁衙役都撤走了，才泪流满面地返回墓园，把先祖遗骸仔细收拾起来，打成包裹，然后悄悄赶回县城故居友芳楼。
吕四娘从后院翻墙入内，进屋一看，门窗紧闭，蛛网尘封，触景生情，她禁不住失声痛哭，想想自己虽然已把先祖遗骸收拢了来，可他们的头骨还没取回，若不趁今晚设法盗出，只怕以后再没机会，于是一抹泪水，整整衣衫，提起手里的宝剑就要翻身跳窗去县衙。就在这时，她瞥见庭院里一条黑影掠过，猛吃了一惊，连忙缩回身子，屏息凝神盯着窗外。
不料那黑影在窗前停住了，压低了嗓门小声唤她：“四姑娘，四姑娘！”
吕四娘一怔，悄悄朝窗外看去，觉得这张脸好生面熟，可到底是谁，一时又想不起来。
“四姑娘，我是冯叔，小时候抱过你的！”那人隔着窗纸低声解释。
吕四娘这才恍惚记起，他是父亲生前好友冯小青，在县衙做捕快的。可是现在，他来这里做什么？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吕四娘心存狐疑，不敢贸然应声。
“四姑娘，你看，我把令祖令尊的头骨带来了，你小心收好。此地我不能久留，咱们后会有期！”冯小青说完，把手里的包袱往窗槛上一放，转身就准备离去。
只听身后一声喊：“冯叔！”冯小青回头一看，吕四娘站在他的身后。
冯小青动情地说：“四姑娘，想不到吕家罹此大祸。白天在墓园，我就猜测竹林中藏身的一定是你，才特地抢在众人之前动作，设法让你逃脱。今夜料想你会来这里，所以我就故意灌醉了弟兄们，将头骨给你送来。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赶快让令祖令尊入土为安吧，办完了事就离开，切记，切记！”话罢，“噌”地越过院墙，不见了踪影。
事不宜迟，吕四娘马上去下房寻来铁锹，在后园挖了一个坑，又进屋找出一个大瓮，含泪打开冯小青送来的包裹，捧出先祖的遗骸，装进瓮内，埋入坑里，盖上黄土，又将四周伪饰了一番。随后，她深望了一眼故居，迅速翻过院墙，消失在茫茫雪野之中……
至于后来陈知县如何向朝廷交复，据说是冯小青李代桃僵从乱葬岗里胡乱寻了两具头骨充数。陈知县还以为是冯小青帮他解了围，对他感激不尽哩！
从这个故事中，我们或多或少了解到了残酷背后隐藏着的恩怨和曲折。且不追究其真相如何，这街头巷尾的流传，就值得我们好好回味一番了。
（未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