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六为了给儿子操办婚事,把那头独角牛卖了一千一百二十五元五角二分!咋还那么多零头?徐老六讨价还价争来的呗!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徐老六想起老伴到姑娘家串门去了,儿子进城干瓦工活,不会回来,于是自个草草扒口饭便独自躺倒在炕上。
躺了半天,徐老六怎么也睡不着。咋的?他从来没握过这么多钱,总觉得这些钱要找个地方藏起来。于是,他又爬起来,把钱塞进了一只带有补丁的破袜子里。袜子放哪好?放炕席底下,怕被烙糊了;塞墙窟窿里,又怕被耗子咬了。猛地想到有把椅子夹板活动了,便把钱塞进了那把椅子的夹板里。
徐老六刚要入睡,迷迷糊糊地觉得墙头上闪过一个人影,隐约还听到墙头落土的“哗啦”声。他一个激灵坐起来,下了地,凑到窗旁,就听有个压低了的声音:“爷们,是我……”
徐老六吓了一大跳,本能地从窗台上抓起了个空酒瓶子,按下电灯开关,这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上堡子的刘贵。
徐老六知道刘贵是当地有名的地癞子,所以冷冷地问:“黑灯瞎火的,你来干什么?”
“爷们,都说你这个大善人是菩萨心,快救救我吧,公安局要抓我……”刘贵说着竟“扑通”给徐老六跪下了。
徐老六见来人是求助于他的,这才把那颗悬着的心放到了实处,扶起刘贵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贵声音更动听了:“爷们,我是你摸着脑袋长大的本分人,只是有时也好发个贱。前天陡岗子孙罗锅家的狗下了几个崽子,不少人都想讨弄,我看挺水灵的,就抱了两条,你说这算个啥呀?”
徐老六哪里肯信,这不扯王八犊子吗?要真是那么回事,公安人员也不会动这么大阵式,把他吓成这个德性。“我说刘贵呀,你别闭眼瞎说了……”
“嘻嘻……我临走时还顺手牵了他家一头驴。”
“那也对不上笼头!你肯定还有别的事!”
这时候外面隐约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吓得刘贵又给老爷子跪下了:“爷们,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爹我妈的分上,你就忍心让你大侄去蹲班房?”
“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爷们,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待会我给你写个书面交代吧!”
“我说刘贵呀,你也二十四五了,不是偷摸就是打斗,你对得起你父母辛辛苦苦养育你吗?”
“对不起!对不起!”
“就你这个样还能娶上媳妇吗?”
“娶不上!娶不上……”
“你……”
“哎呀,我说爷们啊,改日我再来听你的指示不行吗?你可得伸手拉我一把啊。”
说实话徐老六和刘贵他爹的感情还是很深的。别的不说,就说添独角牛的那年吧,节骨眼上母牛难产,要不是刘贵他爹给出了个十分有效的偏方,又陪伴了半宿,两头牛一头也甭想活下来。每逢想起这件事,徐老六总觉得欠刘家很大的人情。如今牛卖了,钱揣进自己腰包了,可不能忘了人家的好处。想到这里,徐老六打开立柜门,说声:“进去吧!”刘贵麻溜地钻进了立柜。
徐老六把刘贵安顿好,“咚咚咚……”有人敲门。徐老六开了门,进来的是村治保主任和两位公安干警。主任一见面就问:“六叔,刘贵又做妖妖了!这不,把公安部门都惊动了……跑没跑你这儿来?”
徐老六从未撒过谎,今天破天荒地耍把戏,紧张得嗓子眼都发干,也不知“没呀”这两个字是怎么挤出来的。
两位公安干警在屋里屋外转了转,没发现什么破绽。村治保主任在一边解释:“这老爷子可不是那种惹是生非、撒谎撩屁的人,咱们还是到别处去看看吧!”民警点点头,临走时又对徐老六说:“刘贵盗窃国家文物,畏罪潜逃,如果发现他的踪迹,要尽早报案。”
刘贵见他们走了,从立柜里晃了出来,神情不像刚才那么沮丧了:“行,爷们够意思!大侄我有出人头地那天,说什么也让你跟我享受享受。”
“行了,你少惹点祸比什么都强。”
刘贵说他一天没吃东西了,要徐老六给他弄点吃的,徐老六到伙房给他端了些饭菜,刘贵便狼吞虎咽地猛吃起来。
趁着刘贵喘息的机会,徐老六问:“刚才那个大盖帽说你盗窃国家文物,啥叫文物?”
刘贵把嘴一抹:“老爷子,我就和你实说了吧!”说着,放下筷子,从兜里掏出个金光闪闪的东西,“识货吗?这是早年皇上他舅子的官印。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要是把它弄到国外,换一座城没问题……行了,不说了,再多说你就糊涂了!”吃饱喝足,刘贵双手一拱,推开了门,一晃就没影了。
第二天天亮,徐老六正在喂猪,打远处开来一辆带有红灯罩的三轮摩托车。不一会,这辆车就停在他家门前,车上下来一位民警,通知他去乡派出所。徐老六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毛神了:坏了,是不是昨天夜里的事犯乎了?
徐老六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随民警去了乡派出所。接待他的是位老所长,屋里还有不少人,村治保主任和昨天去他家的那两位民警也在场。
老所长很和气,给他倒了杯水,像唠家常似的对他说:“昨天我们的同志去你家执行任务,打扰你休息了吧?”
老所长这温和的神态使徐老六镇定下来:看来他们不摸底,我得沉住气,别骡子放屁自己把自己吓惊了。于是打着哈哈说:“噢,没啥……上岁数人,觉少。”
“刘贵昨天猫在你那,你还给预备了夜餐,是不是?”老所长突然问。
这话就好像是炸雷,当时就把徐老六给炸瘫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所长仍然很温和地说:“对坏人的仁慈就是对好人的残忍,对通缉的案犯知情不举,甚至隐藏包庇,同样也是犯罪,你懂吗?”
徐老六浑身发抖,可他还想蒙混过去,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别诬陷好人,我可没藏过刘贵……”
老所长脸色严肃起来,他起身来到保险柜前,打开柜门,拿出一件东西,往桌子上一扔:“这么说,这东西不是你的喽?”
徐老六往桌子上一看,就觉得脑袋“嗡”地一下,脑门上也见了汗珠。
什么东西?袜子,装有卖牛钱的那只袜子,袜子腰上露出一叠大票子。徐老六懵了:“这不是我的卖牛钱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怎么,你没整明白?”老所长朝外一挥手,“带进来!”又朝徐老六说:“那你就好好地听一听吧。”
门外由民警带进一个人。谁?刘贵,手上戴着铐子。
老所长带着讥讽的口气对刘贵说:“刘贵啊,徐老六家的钱怎么到这儿来了,你给说说吧。”
“我……”刘贵一副狼狈相,有气无力地说。“我、我到他家避难时,见他正往椅子里藏钱,后来……后来我就趁他给我端饭时,就……再后来我就被铐上了……再后来,我和这钱就被一块押这来了……”
徐老六听到这里,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他像只豹子似的扑向刘贵,揪住了他的衣领:“你这个遭雷轰的畜生!我今天非把你拍扁了不可!”说着就动起手来。
老所长过来给拦住了,他一挥手,让人将刘贵带下去,然后又拿出一张认领单,让徐老六在上面签字。
徐老六的泪水流了下来,他哽咽着连连说:“同志,我错了,我包庇了坏人,我应该受罚啊……”
(文需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