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法院王院长主持了一上午的会议,几件案情研究下来,已经十二点钟了。他感觉又累又饿,连忙蹬车回家。
他把车子放在楼下过道里,然后上到四层楼,只见妻子脸色铁青,正站在门外生闷气。
他忙问:“怎么回事?”
“你去开门吧!”妻子闷声闷气地回答。
他掏出钥匙,却塞不进去。低头一看,发现锁孔里塞满了泥土。他大感惊异,连说:“怪事!怪事!”
“怪什么怪?早叫你不要干这个引人恨、讨人嫌的差事。这不,人家找上门来,小字报也贴到家门上了。”
”什么小字报?”
“还不让我撕了!”
他低头看到地上的碎纸片,忙拾起来,过了一会儿,竟一张张地拼好了。原来是两句顺口溜:“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他把它夹进了笔记本。
可眼前最迫切的问题,是如何进屋。这防盗门也特牢,四周的长螺丝钉全用水泥固定在门框上,非得用铁钻子钻开厚厚的砖墙,或者用电焊把防盗门划开一个洞不可。两口子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这时他们读小学五年级的儿子水星回来了,直嚷肚子饿,过道里便更热闹了。
王院长一家被关在门外遭难,惊动了本单位的人,都来关心,但谁也想不出好主意。
胖胖的刘副院长说:“有办法了!来两个小伙子,跟我到附近建筑工地去借一架长梯子,从后阳台爬上去,从里面把锁卸下来。”
刘副院长走出宿舍大院,正碰上县消防大队从城外演习归来,消防车前高耸着的升降梯启发了他,他连忙拦住车辆。消防队长和他是熟人,就把消防车开了进来。
周围群众以为法院宿舍失火,都拥来看热闹,一时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折腾了好一阵子,王院长一家才进了屋。妻子要上班,儿子要上学,来不及烧饭了,母子两人只好到外面小食店去吃了点东西。
临走的时候,王院长才注意到儿子浑身尘土,衬衣扣子也掉了两颗,显然是和别人打了架。于是,他将儿子叫到跟前,问是怎么回事。儿子说:“刚到学校插班,有人想欺侮我。我才不怕哩!我说当心我爸爸把你抓了去……”不等儿子说完,王院长喝住他:“不要光说别人欺侮你,你的老毛病我知道,要和同学搞好团结。”
王院长此刻没有心思同儿子多说,他把儿子打发上学去以后,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他看着墙上自己手书的座右铭:廉生公,公生明,明生威。自己从区里上调到县法院才一个多月,究竟有哪点不廉、不公、不明,才让人找上门来拿锁孔出气呢?
想着想着,王院长慢慢冷静下来:反正是有人积了一肚皮怨气,找不到地方出,就往这锁孔里出。这个人可能对我有气,也可能对法院有气。自己是一院之长,自然会找上自己门来。
当天下午,王院长召集全院干部开会。他让大家看了那张拼贴好的小纸条,并表示一定要带领大家严肃认真清理本院以往的积案、悬案、冤案,要用行动和事实,让那些骂大盖帽的人出怨气。如果查出了确有那种该挨骂的人,绝不姑息!
根据大家提供的线索,法院组织力量,对那些拖得最久、群众反应最强烈的案子,一件件查阅档案,然后依轻重缓急排出顺序,进行调查和处理,很快了结掉一批案子。特别是对原来判处过轻的、一位副县长的儿子伤人致残的案件,依法作了改判;又根据检察院新提供的证据,对原来免予起诉的县建设银行信贷股长的贪污案,重新立案。这一系列举措,在全县引起震动。
这天,王院长又忙到很晚才下班骑车回家,上到四层楼,却见妻子和儿子又被挡在门外,锁孔又被堵住了!深绿色的防盗铁门上,这回有人用粉笔写了和上次同样的两句顺口溜。
少不了又一番折腾。
王院长感到困惑:为什么老有人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吃了原告吃被告”呢?这时,妻子正闷闷不乐地看电视,剧中人物突然冒出一句:“你老兄棋高一着,走‘夫人路线’,马到功成。”
王院长心里“咯噔”一下,若有所悟。他把电视音量开小,一本正经地问妻子:“咱们进城以后,有没有什么人来和咱们家套近乎、拉关系?”
妻子奇怪地看着他,摇摇头说:“没有呀!我从区里调上来,本单位的人还没有完全认识哩!”
王院长见妻子没明白他的意思,又道:“我是说我没在家的时候,有没有人来送礼啊什么的?”
“呵,你是说有人从我这里走‘夫人路线’呀?”妻子这回听出了丈夫的活音,不由提高嗓门道,“院长大人,不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挨了骂,却往我身上怀疑。我是那种人吗?当初要不是看到你为人正派,我会嫁给你吗?”妻子越说越火。
虽说妻子越说越发火,可王院长心里反倒感到踏实了,免不了对妻子一番好言好语。
然而,王院长家里两次锁孔被堵的事,很快在社会上传开了,而且越传越离谱。有人说,有人到王院长门上贴大字报,揭发他对原告、被告双方敲诈勒索,贪污了好几万,已经被告到省里,上面派人来调查了;还有人说,亲眼看到王院长被抓了,被押上吉普车的时候,还穿件长袖子衣服把手铐捂着,过去给别人戴“大手表”,现在自己戴上了。
妻子把听到的这些话回家一说,王院长听罢哈哈大笑,说:“这笑话编得真有水平,比听相声还过瘾。”他感叹道:“自古清官难当。东汉时候有个清官名叫第五伦,得罪了权贵,他没有哥哥,却被人诬告同嫂嫂通奸,这不也是笑话?身正不怕影子斜,由人家说去吧!”
又一天下午,他回家比较早,走到家门口,看见一个小孩正靠在门上干什么。他问:“你是谁呀?”
那孩子慌忙回过身来,王院长一看,原来是儿子水星的同学,过去到家里来过。那孩子一见是水星的爸爸,一双手直往后身缩。王院长起了疑心,拉起孩子的手一看,是一团泥,再看锁孔,已经塞进了一些。
王院长非但没有恼火,反而在小家伙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哈哈笑道:“终于抓住你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孩子低着头,不说话,一侧身就想溜。
“别跑别跑,我不会打你骂你。你告诉叔叔,为什么要这样做?前两次也是你做的吧?”
那孩子一扬头,瞪着眼说:“你家水星在班上欺侮我。动不动就说:我爸爸戴大盖帽,好威风。他骂我爸爸是臭摊贩,他说你只要一生气就抓臭摊贩去坐牢!”
“噢!这么凶?你写的顺口溜是谁教的?”
“我爸爸有本厚书,那上面写的,我爸爸常常念。”
王院长抚着孩子的头,对他讲:“我叫水星给你道歉,我还要批评他。以后你们好好团结,有意见当面对我说,不要堵锁孔了,好吗?”
孩子一低头,小声道:“叔叔,我错了!”
看着孩子下楼的背影,王院长陷入了沉思:自以为又廉又公又明,实际上对自己儿子的行为就不明;儿子在外打着自己的牌子欺侮人,是不公。不明不公,又怎能做到真正的廉呢?!
(陶世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