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是大户人家,正房就宋意天一个独子,成亲这件事自然是要办得风风光光。
上官叙贵为一国丞相,生怕气势上输过亲家,怕女儿嫁过去受欺负,也是铆足了劲儿把喜事办得有声有色。
结果上官想和宋意天成亲的排场,比寻常公主嫁驸马还要奢侈。
到了成亲当日,更是上演了极其荒唐的一幕。
因为上官想和宋意天彼此有许多倾慕者,这些人听说了自己的梦中情人即将嫁娶,天没亮就把整条朱雀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朱雀街是连接宋府与上官府的必经之路,有抱着马腿哭哭啼啼就是不许宋意天去接亲的,也有扒在上官想花轿上敲着轿顶要她出来给大家签名的,哀号声,咒骂声,锣鼓声,嬉笑声,混成一片席卷全城,安京真是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最后是皇帝出动御林军,才把这对小新人从茫茫人海中解救出来。等到了宋府,出门前光鲜的宋意天已经和“光鲜”这二字跑远了,衣衫凌乱表情麻木,还有一撮不安分的头发直立在头顶。
不过宋意天的狼狈,上官想是没眼福消受,她全程端坐,整张脸都被喜帕盖着。前半段时间因为无聊就在轿子里睡了过去,对外面发生的事浑然不知,后半段行完礼,喜娘领着她往新房里一扔,又没人管她了。她在床上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你倒是睡得香。”头顶喜帕被抽走,睡得迷迷糊糊的上官想眯着眼睛抓了抓脸。
宋意天不知已进屋多久,说话呼气全是酒味儿。
“外面结束了?”上官想打了个哈欠。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外面乌黑一片,屋内红烛摇曳,比白天还要亮堂。
上官想揉了揉脸,脸上全是红红白白黄黄的脂粉被胡乱一抓,倒像是见了鬼似的。
宋意天累得脸色发青,看到上官想滑稽的模样突然笑了,伸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改明儿我得给皇上建议一下,以后成亲新娘脸上还是别化这么浓的妆比较好,有的新娘是化妆以后像鬼,有的新娘是卸妆以后像鬼,好好成个亲,新郎全都见鬼去了。”
上官想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跟着呵呵笑,笑了两声就觉得自己有点傻,立刻闭上了嘴。
听他是在嘲笑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里装了一肚子气。她提着喜服的裙摆站起来,宋意天见她挪开了位置,赶紧把床上干果杂粮一裹,往角落一扔,自己躺了上去。
“出去睡外间,觉得冷就叫吴妈给你多加床被子。”他累得连手都不想抬,阖目就睡。
都说宋公子有涵养脾气好,对待姑娘就像春风般和煦。但不知为何,一旦到了上官想这里,春风就直接越过夏秋两季刮冬风,裹挟着一层浓重的冷冽,冻得人团团转。
上官想瞠目,沉默了一阵,一脚踩在宋意天的肚子上:“你给我起来,你才该滚到外面去睡,这张床是我家买的。”
其实这张床,还真不是宋家产业。当初关于新婚之夜这个问题,困扰了上官想很久。如果新婚之夜,宋意天说“人傻脸丑,我才不要和你一起睡”,上官想是要崩溃的;但如果新婚之夜,宋意天说“那好,让我们一起愉快地睡觉吧”,上官想就不仅仅只是崩溃了。
所以,保险起见,床的归属问题一定要早做打算。上官想缠着上官叙买了这张床,作为嫁妆送进宋家,一旦两人处境尴尬,上官想就可以指着他的脸鼻子出冷气“出去睡外间,觉得冷就叫丫鬟婆子给你加床被子”。
现在宋意天不仅鸠占鹊巢,还抢了她的台词,上官想觉得千万匹羊驼从头顶咆哮而过。
“你给我起来!”上官想立起脚尖在他的肚子上戳了戳。
宋意天的身体已经进入深度睡眠状态,用被子盖住头,瓮声瓮气道:“不要不要,这是我家,我爱睡哪儿睡哪儿。”
说完,他朝里面翻了个身,上官想的脚落了空。
上官想的脚追过去,一脚踩在他的屁股上:“要睡别的地方去睡,这床是我的!”
宋意天一个侧翻身,上官想的脚又落空,宋意天嘟哝道:“什么你的我的,反正现在都是我的。”
上官想怒气值飙升:“你个臭不要脸的东西,什么东西都要霸占着,你公子病要不要这么严重,我叫你起来听到没有!”
宋意天左眼眯起一条缝,瞅她一眼,欠扁的表情:“公子病就这么严重,我看上的东西就是我的,现在我就不起,有本事你打我呀!”
上官想还没见过这么贱的人,主动要别人扁自己她也是醉了。但既然他都开口了,她怎么会让他失望呢,于是,捡起一旁的枕头朝宋意天一顿狂砸。
宋意天当然没想到上官想会真动手,冷不丁脑门这么来一下,宋意天眼冒金星,灵台空灵,酒已经醒了一半。
下一刻他立刻本能反抗,两人一见面就行云流水的开打,已成为固定相处模式。
几个回合后,宋意天夺走了上官想的凶器扔在一旁,反手一推把上官想从床上推了下去,上官想在地上打了个滚。
她爬起来时,看到宋意天跪坐在床上,腰背打的笔直。
他沾沾自喜:“认输吧,你不是我的对手,床现在是我的了。”
上官想翻了一个白眼:“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有没有问过它愿不愿意心甘情愿跟着你?”
宋意天双手环抱,一脸理所当然:“这还用问吗?”
上官想无语。
宋意天低声威胁:“你出去吧,你再不出去,我只能想你是故意留在这里。”
上官想:“……”
“难道不是吗?我就觉得奇怪了,为了抢一张床用得着这么大动静,细想一下如果是因为想跟我一起睡而故意找借口,那就完全解释得通了”,宋意天完全陷入对自己魅力的无限自信之中:“这么一想的话,也许跟我成亲嫁入我宋家,也是你筹谋多年一步步计划来着呢?”
“姓宋的,你,你少信口雌黄,你以为你是你金条还是元宝,是个女人看到你就要想入非非流口水吗?”上官想全身发凉,“我是脑子进水了吗,处心积虑要嫁给你!”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人都已经进门了,想怎么说都可以咯!”宋意天目光慵懒地打量了一下上官想,“也许此时嘴硬的上官才女,内心正飘飘然地觉得我真是世上最幸福的死变态呢。”
上官想已经彻底对宋意天无语,心里独白,他是真有病。
“其实,我的品位一向是很高的,但看你这么执着我也不想计较了。此刻不满足你的兽性,万一以后兽性大发做些伤害我的事呢?那可怎么办才好?”宋意天装着一脸无辜白莲花的表情,撩开衣领。
虽然上官想很想跳起来一拳打爆他的头,但看他此时的行为,茫然得很。
宋意天摸了摸肩膀,朝上官想努努下巴,“来吧,眼睛一闭一睁就结束了,全当被狗咬。”
“……”
酒过三巡,宋府的宾客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整座大宅虽然灯火通明,却已经重归静谧,时值盛夏,蛙声蝉鸣蟋蟀叫,此起彼伏。
突然,一声格外刺耳的惨叫划破天际。蛙声蝉鸣蟋蟀叫随之消失。
夜很静,清风吹过枝头,明月穿行于破碎的云隙间,星星在夜空中颤动,蓝紫色的光芒时隐时现。又过了一会儿,断断续续的蛙声蝉鸣蟋蟀叫重新响起,交织的音灵,乘上夜风,渐行渐远了。
按东羽国的传统,新婚第二日,并不比成亲当日轻松。
早晨起床,新妇要给公婆请茶,祠堂上香。这些事情结束后,新姑爷得陪新妇回一趟娘家,而且当晚两人得住在娘家,还不可以睡一块儿。
又因为宋意天和上官想这门婚事是皇上指婚,所以他们还得另去一趟宫内谢恩。
总之,成亲就是这么麻烦。
早上两个人起来,状态气色都不好。本来睡的时间就短,又是勉强凑合了一夜,二人眼睛肿得比核桃还大。
早上请茶时,宋老爷看了一眼儿子额头上的大包,没有问缘由,却轻咳一声:“年轻人,要节制。”
宋意天按着额头,一脸不耐烦:“知道了。”
宋老夫人倒是一点不心疼儿子身上负伤,对上官想更是体贴关爱:“想想,我跟你爹就小七一个儿子,你可要早些生下孙子让我和你爹宽心。”
上官想看了一眼宋意天头门红的发亮的大包,笑的僵硬:“小女知道了。”
在宋家忙活一阵,两人马不停蹄朝皇宫赶。
宋贵妃和宋老夫人不愧是母女,她要对上官想说的话,和宋老夫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上官想淡定地又回了一遍“小女知道了”。
宋意天斜睨了上官想一眼,自嘲的口气:“姐姐放心吧,我们两个造小人儿,快得很”
宋贵妃乐得笑开了花,上官想一脸生无可恋地翻了个白眼。
之后,宋贵妃硬要留他们用膳,宋贵妃拉着宋意天说些姐弟间亲近的话。上官想觉得听他们说话挺尴尬,于是打着活动筋骨的幌子出去走走。
宋贵妃的住所附近有片湖,上官想在附近逛了逛,就逛到那湖去了。
此时并不是莲花盛开的季节,但湖面上偌大的荷叶挤挤挨挨,一层覆一层,层层叠叠绿鲜活,让人看着神清气爽。
上官想扶着桥把手站在桥上,不知不觉站了许久。
“姑娘穿这么少,站在这里不怕染上风寒吗?”说话的声音有着江南女子酥软。
上官想应声望去,却见一美人站立跟前。美人隽眉纤细,肤白貌美,身边带着两个宫婢上官想以为是哪位贵人娘娘,连忙朝她行礼:“参见娘娘。”
那女子听她这么唤自己,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娘娘,小女姓谢,名柔云。”
上官想反应过来这是镇国将军谢琅的女儿,太后的亲侄女。
人家可是封了郡主的贵人,上官想连忙行礼。
谢柔云并不怕生,又说自己认识她。
“是上官丞相家的小姐,我记得,我们见过几次。今儿难得进宫,是来见贵妃娘娘的吧?”
上官想已经记不得自己在何时何地见过谢柔云。
“是啊,今天进宫,是来见贵妃娘娘的。”上官想说。
“既然是来见贵妃娘娘的,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谢柔云看了看四周,又问上官想。
上官想笑道:“天要下雨的样子,殿里边闷,我出来走走。”
谢柔云点点头:“我也是。”
过了一会儿,谢柔云说既然都是出来走走,不如一起去湖心亭那边坐会儿。上官想本想拒绝的,但谢柔云有些坚持,她便答应了。在湖心亭,两人喝着茶,谈了些家乡事,可巧,谢柔云也算半个姑苏人,因为上官想原籍姑苏,两人之间便有了同乡轻易,所以对谢柔云感到亲切许多。
谢柔云又自弹一曲姑苏民调,但中途出了点儿意外,弦崩断了。
谢柔云命宫人去取弦,宫人这一走走了很久都未回来。
谢柔云抱歉道:“我在潇湘馆内有位认识的琴师,不知上官姑娘现下可有闲心陪我去一趟潇湘馆换个弦。”
潇湘馆离这里也不远,上官想没多想就答应下来。于是一行人出了湖心亭朝潇湘馆走去。
中途,上官想见谢柔云身子弱,手上还抱着个琵琶不方便,便主动帮忙。谢柔云推辞了一会儿,才把琴给她,但上官想刚把琴抱在怀里,脚底却被不知名的东西绊了一下,她朝桥梁边一踉跄。
本来天湿桥滑,她刚站稳脚,谢柔云身边的宫人突然猛扑过来撞到上官想,“扑通”一声,上官想连人带琴掉进水里。
湖水很深,漫过上官想的头顶,还好上官想会凫水,很快镇定下来,折腾了一下勉强浮于水面,只是呛了几口水让人浑身不舒服。
“上官姑娘,我命宫人去找人帮忙,你等我一下。”谢柔云朝她喊。
她抬头看到桥上只剩谢柔云一人,眼睛丈量了一下从此处到岸边的距离,对谢柔云说好的。
谢柔云叫去帮忙的人久久没有回来,上官想在水里折腾了一会儿,体力逐渐透支。她朝四周看了一下,正好看到湖岸边的草丛里扔了一支竹竿。
平日里宫人为了清理飘在水面的枯叶,就会用这种竹竿,上面套个网,用来捞那些枯枝枯叶,这片湖很大,自然那个竹竿也不会短。
上官想怕自己支撑不到人来救,就对谢柔云喊道:“郡主,那边有根竹竿,劳烦您拿来帮我支撑一下。”
上官想说得含糊,谢柔云迟疑了一下,似乎是理解了她的意思,这便转身去捡那只竹竿。
她拿到竹竿又回到桥上,把那竹竿一头握在手中,另一头投进水里。不过投在水中那头离上官想有些距离,上官想在水里沉浮一下,朝竿子游了过去。
终于让她碰到竿子时,竿子一滑,又从手中被人抽走。
上官想茫然地望着桥上的谢柔云。谢柔云这时又把竹竿放了下来,或许不算是放,更像是刻意在上官想肩上用力捅了一下。
上官想因重心不稳,沉下了水面。
片刻后,上官想的头从水里冒了出来,谢柔云抱着竹竿,七零八落打在上官想身上。一开始上官想不能相信谢柔云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但三番四次被谢柔云欺负,上官想终于开始怀疑她的动机。
后来,上官想游到了一边,躲开了谢柔云可以打到的范围。
不多时,上官想和谢柔云都累得气喘吁吁。竹竿本就沉,谢柔云得费九牛二虎之力去控制,这对体弱的谢柔云而言,并不容易。而上官想身在水中,体力消耗极快,稍有不慎或者是一个腿抽筋,极有可能就尸沉湖底了。
趁着歇气这会儿,上官想开门见山问谢柔云:“郡主,不知我哪里得罪你了?”
谢柔云抓着桥栏冷冰冰道:“你没有得罪我,只是因为看不过你!”
谢柔云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一时间上官想竟无言以对。
就在上官想快要体力不支时,终于来了救兵。这救兵当然不是谢柔云身边的宫人,联想到自己落水的过程,上官想已经明白这从遇到谢柔云开始就是个套。
只是方才落水时,周围恰好有一两个宫人在打扫,见情况不对,便赶紧跑去通报了管事,又由管事的把消息传达到了宋贵妃那里。
很快,贵妃宫里一行人鱼贯而出,此时离上官想掉进水里,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一行人中,走在最前头正是宋意天。
宋意天上了桥,先看到谢柔云,他开口就问:“郡主,你没事吧?”
“我没什么事。”谢柔云看到宋意天走上了桥,眼睛亮了亮,但那漂亮的脸很快挂上担忧和受惊过度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