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媞,你听妈妈说,现在正是你人生的第一个节点,关键时刻,蓝雪再可爱,它毕竟是只猫而已,你不能为它过度分散自己的精力,懂吗?我真是想不到,你一个女孩子居然把一只公猫弄到家里来,这,这是你的行为吗?说心里话,苏媞,我听了真是感到有点儿恐怖呢。”
“妈,你也有点儿太夸张了吧?蓝雪发情了总得要为它解决呀?我不能眼看着它痛苦不去管。”
“痛苦?你懂它的痛苦?”吕婕错愕地看着女儿。
“蓝雪是我的小妹。”
“你总是这样说,”吕婕一听这样的称谓就不悦,“什么小妹,它是你的小妹,我不就成了它的妈吗?你不觉得太荒唐了吗?”
“荒唐?林窈的妈妈就叫卡卡‘儿子’。”
“她的妈妈和你的妈妈一样吗?”吕婕皱起了眉。
苏媞满眼不解地看着妈妈。
“你干吗连称呼也管哪?多大的精力啊,不就是一个叫法吗?”苏士奇不得不说话了。
吕婕转向丈夫,但她的目光却落到了苏士奇的脚下。
“哎,你怎么把洗手间的拖鞋穿到客厅里来了?刘姨,你快过来把它换过来,顺便把地板擦一擦。”
刘姨在别处应声答应着,一溜小跑过来。苏士奇与女儿对视一下,这个时刻他们心里清楚,一切都得照苏家相应的“SOP”进行,否则必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
尔后,刘姨迅速离开事发现场。
吕婕又看看苏媞说:“苏媞,那你为什么不懂妈妈的痛苦呢?”
“什么?”苏媞一时茫然。
“你以为我就没有痛苦吗?”吕婕再次强调。
“你痛苦?”还好,苏媞迅速链接上了被突发情况打断的话题,她很诧异,“就因为我养了一只猫你就感到痛苦了?”
吕婕与丈夫面面相觑,苏士奇看了看两个女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
“我得去办事了,你们俩PK吧。”
“坐下,”吕婕板着脸说,“苏家的事和你没关哪?那你回来干啥?”
苏士奇只得坐下,他瞄了一眼吕婕,显然要说话。
“你的确喜欢夸张,苏媞不就是想有个伴嘛,一只猫而已,你干吗非要搞得像世界末日啊?‘和谐’不能光喊口号,得要实际行动!”
“一只猫?‘细节决定成败’,老苏,我希望你能真正地负起责任来,你毕竟是父亲,再说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你,是非曲直,你要有明确的态度,不要老是模棱两可的外交辞令。”
“得得,你说咋办就咋办吧,真是受不了!”苏士奇说着往后用力一仰靠在了沙发上。
“受不了也得受!”
苏士奇眼里燃烧着厌恶的怒火,苏媞左右不停地瞄着两边的父母,目光里闪出惊恐的神色。
“我为了什么?”吕婕说,“你干吗老是不耐烦?事事都当甩手掌柜的,白脸的事都让我来做。”
“谁让你来做白脸了?”苏士奇霍地直起身来。
“爸——”苏媞凄惶地叫着。
“我现在不想跟你较劲,现在说的是女儿的事。”吕婕转向女儿,“苏媞,不是妈妈批评你,你真的不是小孩子了,要学会懂事,替大人分忧,不要让大人整天为你操心,台里竞聘的事正是关键时刻,我每天还得为了你的猫操心,这不是无事生非吗?”
“天下本无事。”苏士奇说。
“庸人自扰之。”苏媞下意识地接了下文。
“够了!”吕婕再次震怒。
客厅一下子变得无比的安静,远处正在收拾卫生的刘姨屏着呼吸向客厅瞭望,正在进食的蓝雪抬起头再次向她主人的方向注视。
“苏媞,听着,你的任务是……”
“‘务必要考上重点高中’!”苏媞勇敢地接过妈妈的话头,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苏士奇的嘴角撇出一丝阴暗的微笑。
苏家又一轮的“家政之争”落幕了,刘姨指着一边的蓝雪说:“看,都是你惹的祸,好莫央儿地怀什么崽子啊,不学好。”
5
晚上,苏媞收到爸爸发来的短信:“你有一个强悍的妈妈,我要正面表达意见,势必要和她吵起来,我不想这样,没有家庭的和谐,国家的和谐也是不稳定的。不幸的是她总是不能正确理解我的让步,这也无所谓,关键是希望你能理解爸爸,这不是一个男人的软弱,而是隐忍。重要的是不要因此影响你的情绪和学习,只要保住蓝雪,其崽无所谓。”
苏媞想了想回复如下:“爸,在这个家,我其实能做的只能是理解大人,理解完你,再理解妈妈,不断地理解。”收到女儿回复的短信,苏士奇反复看了三遍,之后他抬头看了一眼正背身在电脑上修改竞选演讲稿的妻子,长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倒在了床上。听见叹息声,吕婕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倒在床上的丈夫,自语:“莫名其妙。”
蓝雪就要临产了,苏媞像蓝雪的“妈妈”一样每天都要亲自关照它的变化,有时甚至不得不先放下学习。面对蓝雪对苏媞的依赖,苏媞油然产生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而这种莫名的情怀竟然莫名地激发了这个16岁女孩的母性基因。这期间吕婕又去市郊的“湖光度假村”参加全省广电系统的一个评奖活动,临走时她对女儿进行了种种的交代,其中大部分是关于蓝雪的。苏媞打心眼儿里希望妈妈快些走,快些走。蓝雪终于分娩了,它生了两只“小波斯”,翻身时压死了一只,剩下的这只已然成为苏家下一个焦点。不妙的是蓝雪带来的腥味令刘姨整天提心吊胆,她担心吕婕一旦回来发现蓝雪因分娩带来的新的卫生危机就麻烦了。不幸的是吕婕真的提前回来了,她一进屋就闻到了腥味,进而又在地板上发现了蓝雪的排泄物。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气之下她把蓝雪和它刚出生的女儿都送到了北阳台上隔离起来。苏媞回来发现蓝雪的女儿冷得瑟瑟发抖,她连书包都没放下就把蓝雪娘儿俩又送回了屋里,然后一把推开妈妈的房门大叫:“妈妈,你为什么这么狠?”
吕婕被问得莫名其妙,当吕婕看到蓝雪和它的崽子又回到了屋里后她也忍不住了,她指责女儿简直太任性了,她说蓝雪再怎么可爱毕竟是动物,动物怎么能和人平起平坐?
“动物也是有生命的!它也需要尊重。”苏媞顶风而上。
“你首先要尊重你的妈妈!”
“你不成天讲‘人性化’吗?你的人性在哪里?”
“怎么,你难道在说你妈妈没有人性吗?”吕婕的脸色发白。
“有也是假的,大人都喜欢虚伪,成天说假话。”苏媞的脸涨得通红。
“啪”的一声,吕婕扇了女儿一个耳光,这是16岁的苏媞第一次尝到妈妈的家庭暴力。
“你,你打我……”苏媞茫然地看着妈妈,眼前的世界顷刻完全变了样,眼泪一滴滴地从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流出来。
吕婕怪异地看了看自己那只抽打女儿的手。
“你简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吕婕抖着手说。
吕婕气得胸前一起一伏。这当口刘姨早已不知去向,事实上她躲在她的洗手间里战战兢兢地暗中观察着事态的发展。苏媞直愣愣地瞪着妈妈,突然大叫道:“我恨你!”说罢她抱起蓝雪和它的女儿跑进自己的房间,一整晚都没有出来,门在里边锁上了,吕婕和刘姨在外面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吕婕接到了何厅长的电话,放下电话后吕婕有点儿发呆,她缓缓地坐在女儿房门前的沙发上,木然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原来何厅长在电话里说他老娘心血来潮,也要养一只波斯猫为玩伴。何厅长是有名的孝子,他点名要吕婕家的这只纯正的小波斯。就是说从现在起吕婕要完全改变态度,要把女儿手中的那只小波斯送给何厅长,这就要求她就地180度大转弯,华丽转身,与女儿“破镜重圆”,显然这是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这个时候她又想到了丈夫,他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帮她来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吕婕交代刘姨在女儿的门口守候,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给丈夫打电话,让他尽快回家。
关上门后吕婕在地上来回走着,她在构思如何打这个电话,既不能让苏士奇感到她与女儿刚刚吵过,又不能让他奇怪自己前后矛盾的行为。这是件难度很大的事情,一定要让丈夫感到这是件顺理成章的事。吕婕首先兴奋地告诉丈夫说蓝雪生了,让他回来看看。苏士奇在电话里听了有点儿错愕,甚至不相信这些话出自吕婕的嘴里。
“你怎么突然对它这么兴奋?”丈夫怪异地问。
吕婕说看着小波斯的确是挺可爱的,这时她才有机会说到了何厅长的电话。
“你回来吧,你得帮我说服她,咱们家养一只就足够了,那个小崽就送给何厅长他老娘吧,老太太想有个伴,何厅长张一回嘴,你说我这当下属的能不答应吗?起码得表现一点儿人性吧?”
“苏媞会答应吗?她已经答应了林窈,你又不是不知道。”苏士奇不悦。
“我想到了,所以才给你打电话啊,这个道理你要先给她讲。”
“什么道理?”
“……什么意思?我不刚说完吗?你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跟我拗啊?你难道不知道何厅长是分管咱们电视台的吗?”
“你的仕途是压倒一切的大事。”苏士奇一口酸气。
“我的仕途?我的仕途只是我自己的吗?”吕婕反驳。
“行了,行了,不说了,你从来没有个人利益的事。”
“再说要是把蓝雪的崽留下来,那家里的卫生还能保证吗?”
“得,得,我懂了。”
苏士奇回来了,他之所以这么快回来,知道如果他不回来吕婕与女儿之间肯定要出现一场抢掠大战,他不会不知道这种大战的后果。
一家人关在内室里再次商讨关于如何处理小波斯的事。
为了不使问题节外生枝,同时也不想给女儿更多的讨论空间,吕婕开门见山,说出这个家里只能留一只猫,而且小波斯要由她来处理。苏媞坚持要妈妈言而有信,按原来说好的交由林窈处理,苏媞特意说林窈已经答应给她姨妈了。
“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妈妈的同事要一只,我答应了。”
苏媞冷笑着。
“你干吗这样笑?”吕婕问女儿。
“我笑你前后变化得太快,像演戏一样。”
苏士奇说吕婕不要转弯抹角了,既然你要就该向女儿直说真相,何必绕弯子啊。于是丈夫替妻子说出了真正的缘由,要女儿能顾全大局。关键时刻丈夫还是站在了妻子的一边,因为吕婕的需要毕竟要比女儿同学之需来得重要。
“是这样吗?”苏媞径直问妈妈。
吕婕不得不向女儿点着头。
苏媞又开始冷笑起来。
“你干吗老是这样神经兮兮地笑?”吕婕极为不悦,她似乎觉得女儿一眼就把她看穿了。
“妈,我真的没发现,原来你是这样的虚伪,还自私。”
“你说什么?”吕婕涨红着脸追问,“你听听,她在说什么?”吕婕转向丈夫。
无奈之下当爸爸的苏士奇不得不对女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要苏媞把小波斯交由妈妈来处理,可是苏媞仍坚持己见,一再说她不能出尔反尔。不得已,吕婕破例给女儿直面上了一堂“官场课”,她刻意讲了当下官场的政治生态,最后归结到她要对她的上级何厅长“言而有信”,这样的“言而有信”是有实际价值和意义的。苏士奇并不认同妻子的政治伦理,他更反对妈妈在女儿面前说这些她根本听不懂,更没有必要让她懂的“政治生态”哲学,可是妻子坚持说下去,她说最好的教育就是说出真相。
“不然她会以为我这当妈妈真的自私,我为了什么?”
“那好,你说,你说,说了就大公无私了。”丈夫无奈。
吕婕看了看丈夫,似乎要说什么,欲言又止,这个时候难得见到吕婕的眼里出现了泪花,女儿看到了。
“苏媞,就算妈妈求你了。”
面对妈妈最后的摊牌,苏媞不时眨着那双大眼睛,不知听懂了还是仍在懵懂之中,抑或是善良的女儿被感动了。这只小波斯对于女儿而言只是一种信誉的坚持,而对于妈妈吕婕来说却是影响她政治前途的“微量元素”。这一点对于从官场下来的苏士奇来说是心知肚明的,正是“细节决定成败”,爸爸让女儿从大局着眼,这次让妈妈一码。
“那你们让我咋和林窈说?说我妈要当官,只能把小波斯送给她的上司何厅长?”苏媞挑衅地说。
“苏媞,你是不是有意和妈妈作对啊?不就是一只猫吗?难道林窈比你妈妈还重要吗?再说我做的这一切又为了啥?”
“妈,我不是有意和你作对,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和林窈说,你不是一直教导我不能撒谎吗?”
“……要么这样,”吕婕果决地说,“你把林窈叫到家里,我当面和她说。”
苏媞看了爸爸一眼,苏士奇一直低头不语。
“妈,”苏媞扬起头,“你说得好,不就是一只猫吗?我和林窈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猫就由我来处理了?”吕婕进一步挑明。
“是啊,在咱们家你的事都是大事。”
“苏媞,你是在和妈妈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我要你明确表态。”
苏士奇抬起头看着妻子,说:“你还让她怎么表态?我看这哪里是一只猫的事啊,到像是甲乙双方在订合同。”
“你别三句话不离本行,我们不是商人,这是家里,家事。”吕婕反驳。
“苏媞,告诉爸爸,你怎么和林窈说?”苏士奇关切地问。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们就不用管了。”苏媞不想回答。
“但你记住,苏媞,不能对她说妈妈工作上的事。”吕婕叮嘱。
“这样说对你也不好。”苏士奇不情愿地补了一句。
苏媞扫了一眼爸妈说:“林窈其实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她不是非要小波斯的,和你们不一样。”
苏士奇瞄了一眼妻子,起身去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