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筒吹和平歌,不就是一种讽刺——年月语录
1.
武斗毒菌象幽灵在神州蔓延,一时间狼烟四起。从原始的棍棒,大刀,梭标到猎枪,套筒步枪,冲锋枪,小炮,大炮,火焰喷射器。整个中国顿时成武器演绎库,一个火药铺。雨城偏远之角也受波及。
八·二五事件,工造亮出了枪。虽然没有大规模构想,但足以使红成心惊胆颤。虽说决定战争胜负是人而不是一两件新武器,可大刀长矛打不过步枪冲锋枪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落后挨打”这点中国人都懂。工造为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紧跟着又举行一次武装大游行,游行队伍中除大刀长矛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百人背了一百杆老套筒枪。枪口还插一朵红绸花象红信子要吃人。红成派上上下下如惊弓之鸟,头头们连夜召开紧急会议。会后伍司令总结发言:“工造以工人为主,他们会造枪,有把以前封存的民兵枪支取出来,还有成都外援,我们呢?我们以学生,机关干部为主,又不能造又没库存,只有少数外援。咋办?抢!抢解放军的枪,至于怎么抢,抢多少,我去找支左办公室杨主任谈谈……”找到杨主任,杨主任也觉得问题严重,立即发电请示,上面回电只有五个字:一碗水端平。这是林副主席语录,咋执行?
这晚六一睡的太沉太死,白天与大朱,老么去爬山到金风寺看看。金风寺曾名石龙寺,又名莲花寺,位于城东十里姚桥公社金风村山上,相传初唐始建,明永乐年间寺僧正宗寿创正殿,为歇山顶抬梁木结构,平面布局呈正方形,面阔三间13.2米,鼓形柱础。直径0.45米素面台基高1.3米,垂带踏道宽3米,至今已近500年仍然巍然屹立。其后历代环绕大雄正殿增建文经楼,亭、阁、回廊、佛塔、花园、鱼池、水,曲桥等布局设计均十分考究。清光绪初年,僧人松目师徒精心培植奇花异木,以牡丹著称。寺院周围挺立楠木百余株,各种花草,盆景,争奇斗艳,四季长青。寺内外碑刻楹联。多为古今名人翰墨。环寺古木参天幽森,宁静清雅,登临山巅极目远眺,群峰起伏青衣如练,阡陌田畴,尽收眼底。寺内塑的菩萨从唐到清末,均精雕细作,不同时期不同风格,均体现在雕塑的菩萨上,一进山门,四大天王怒目圆睁,手持剑戟琴伞,栩栩如生。大雄宝殿佛祖高约八米,慈祥目微胖带有唐风。可惜大大小小的历代文化魂宝一夜之间被文革初破四旧时一扫而光变泥土。六一是文革前去过。这几天风声紧,工造依武力想抓人已跟踪大朱二天了。大朱18岁还差一个月,中等个子,可长的膀阔腰圆。两眼圆而大,看人时入目三分令人生畏。崇尚武力,爱打架,可对六一却从不欺压还时时侠肝义胆扎起。他躲风头邀约六一、老么,咋不去呢。三人到金风寺山上打麻雀,套红豆雀。一清早就走,每人脖子上吊一个大弹弓,包包装满小石头。老么心凶,腰上还吊一个破篮球壳,壳里装满小石头。一路走一路耍,三人沿着山脊指筒观山上,山路曲折蜿蜒。这两年破四旧,没人朝圣,山路也长满荒草,时隐时现,鸟儿叽叽喳喳是大辨论还是忙里偷闲享受生活,即使树丛里有吃有喝也要不时停下,站在枝头唱一曲,唱的还是什么呢?决不是语录歌。走一个多小时,多远就看见二株大松树迎风招展,大松树下便是八角亭。爬180级台阶登上八角亭,只见八角亭的飞檐被敲碎。亭上的小神无影无踪,亭板风雨侵蚀水渍斑斑。荒草凄凄随风起伏似诉说当前不幸劫难。八角亭是石柱石梁还经得起风雨,差点经不过红卫兵的大锤钢钎。石柱上有三面有三副对联红漆退尽,长满苔藓似垂暮老者的寿斑。
1上联:金风长新且莫问西来元指
下联:石龙依旧应遥通北向丹枕
2上联:合沓千寻未到斯亭难住足
下联:阎浮万里垂游此地不胜清
3上联:水月争晖在山僧几忘所有
下联:蔡蒙声翠问行客能辨得无
八角亭后面还有一副长联
上联:此地比安乐窝前临羌水后枕蒙山造化本天成聊点缀碧榆翠竹
下联:巡方觅清净土水月通禅莺花解语林泉有生趣恍追随黄石赤松
六一看得晃头晃脑,大朱却不以为然地说:“看死人的旧东西有是啥意思?六一就拿我们三个出二个对子。”六一忙摇头说:“我不行,我不行。”老么一听接嘴:“有个球的不行,我来一首:深山遇古庙,和尚偷尼姑。如何?”大朱叫好。六一说不行。两人不依说不行你来二联,六一只好乱扯两联:1天真是童心花,顽皮如开心果。2山有花林才生意盎然,人有学识方超风脱俗。两人皆说没老么说的好,有时代性,趣味性,现实性。六一又转着别处看。见八角亭的右边有三座大石碑,碑文虽经风雨,由于石质坚硬,字迹仍依稀可见,三个碑,掀翻一个,打断一个,最后一个太大太重而屹立原地。六一仔细一念碑文。这个碑却是解放后人民政府新立的,内容是保护寺庙,禁止破坏的通告。大朱笑嘻嘻地对六一说:“该留的没留可以不留的却留下来,真是滑稽。”三人穿过八角亭,踏上石板路拐二个弯就到金风寺。昔日香烟缭绕,金碧辉煌的山门如今一遍荒凉。金风寺三个金灿灿的字被甩上牛屎。迈过大门上一台阶,两个石狮,一个被撬翻斜横于地,一个被打掉耳朵,牙凿成残废。跨过大门槛,昔日四米高的四大天王塑像已空空荡荡,再朝里边走,大雄宝殿也成一座空房。扫得干干净净,口渴了,走了两个殿不见一人影,菩萨没了尼姑也散了不成?再穿过后殿也不见一人影,若大的一个老庙如同一个空仓。装满“四大皆空”?六一最后转到莲花池边,听听“嗡嗡嗡”声响寻音而去,只见二老尼姑正在纺线。六一上前合掌问好,吓得老尼姑一下爬起来手足无措,不知合掌好还是不合掌好。合掌怕挨打,握手又不合佛家规矩,只低头弯腰问:“三位有啥事?”六一说:“口干了,想找口水吃。”一老尼姑仔细盯六一半天才说:“要吃水,后边水缸里有,我给你舀。”说完转身进一小门洞,一会儿就端出一大瓜瓢水来,六一、大朱、老么三人长鲸吸水硬把一瓜瓢水喝光。“久旱逢甘露,舒服极了”六一吃了人家的水,无话找话问:“老师父,你们在纺线嗦?”一老尼姑回答:“是呀,不纺线吃啥子?我们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就留在山上给政府守庙子。”
“你们纺的线卖到哪?”六一好奇地问。
“帮织染厂加工的,卖给百货公司,为人民服务”拿瓢的尼姑答到。
“你们二个人自己还要背下山去交?那么大的岁数爬山,下山不容易啊。”
“有啥法呢?不劳动不得食嘛?”
大朱觉得稀奇问:“你们还念经不呢?”
“念什么经哟。我们每天都要读毛主席语录,读老三遍。不信你们看,我们神坛上供的不是佛祖,观音而是毛主席。”果然,观音殿上的神坛上放一个半尺高的毛主席石膏像在空旷高的殿中,显得太小太小,象个矮子,以致来了半天谁都没看到。
2.
“咋不放一个大一点的”?大朱又问:
“大的?哪来大的?大的被打倒了小的才出来。”话一出口又觉不妥,女尼又才补充一句“小的石膏像还是这里的贫下中农协会安的,我们哪有钱买哟”
“贫协会?你们受他们领导?”六一问。
“是啊,现政府乱了套,名义上民政局管实际上生产队管,我们算生产队社员咯。”
“生产队分粮给你们吃?”六一又问。
“不分,还是粮食局发粮票,油票。可钱得自己挣,没钱买不回来,纺线挣米钱。”
“吃菜呢?”
“生产队允许我们在庙子周边挖点地,种点菜。”
“这寺庙的地不就是你们的么?”
“唉,啥子我们的哟。,现啥子都是生产队的,这座寺庙,生产队还差一点拆去修猪圈,要不是我师姐拼死抗争,前半年就拆了。”拿瓢的尼姑指一直默默不语纺纱的老尼姑说。老年,似一罐老窖酒。六一看那老尼更老,头发依旧剃光,一脸漠然,平静如同这个空庙。“她耳朵聋么?”大朱见我们讲半天她无动于衷。依旧不紧不慢纺她的线。
“聋啥子,她只不想说话,”持瓢老尼健谈多了:“与其言不由衷,不如闭口咸言。连说话也危险的,只有做梦……”
“前半年又咋啦?”六一关心问。
“一年前,一群红卫兵来打菩萨,她带头阻挡被打,半年前,农民来拆庙,她朝农民拿的斧头撞去,要拆庙她先死,这才吓退农民,保住这个庙。唉,罪过啊罪过,阿弥陀佛——”老尼情不自禁念一句佛,一下醒悟过来,忙补充一句:“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林副统帅身体健康……”边说边转身走到厨房放瓜瓢去了。大朱哈哈一笑:“安逸,走!到后山打麻雀,套鸟去。”坐着纺线没说一句话的老尼姑突然开腔了:“千万不要杀生,谨防报应啊!”大朱一听报应,火气就上来斥责老尼:“毛主席说,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边背语录边走后山打鸟套鸟去。六一跟后,听见老尼不知是念经还是咒语:“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六一打弹弓的手艺不好,打半天也没打下一只麻雀。也没套着一只画眉,红豆雀。而大朱大丰收,打死二十四只麻雀,套二只红豆雀。一只画眉。夜色朦胧才下山回家,回首一望哪有金风古刹?一切都隐没沉沉暮露中,六一突然悟:“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妙!空无即好。走了多远,六一还仿佛听见“嗡嗡”的纺线声。大朱刚走到家门口时就被埋伏在此的一群工造武斗人员包围,大朱扔掉一切,夺路而逃。头上、身上仍挨不少石头打,只得逼上梁山跑到红成武斗总部气象台参加武斗队了。老么也同样被逼到武斗队,六一由于人小,个子矮,两边都没看上眼,只好回家睡大觉。由于爬山劳累,这一觉一直睡到中午被老么喊醒:“六一,快起来,大朱死了”六一一听还认为老么在逗自己,打个呵欠回敬:“猪大了咋不死哩。”老么急了冲口而出:“真的哟,才死的”六一一下惊醒告戒老么:“喂,不要乱说,大朱听了不高兴的,不吉利嘛。”
“啥子听了不高兴哟,他现在听都听不到啰。”老么悲伤地说“昨天我仨还在一起耍,今天他一人就走了,死的好惨哦……。”
大朱他是咋死的?
原来昨晚他一人跑到红成武斗队就遇到抢枪。大朱一到,武斗团长红鼻子安顿其睡下,迷糊中突被唤起,窜窜跌跌跟一群人悄悄集合排队,点数(十二人)开步走。“走哪里去?”大朱小声问红鼻子团长。团长食指一封嘴:“嘘,别出声紧跟就是了。”走出驻地气象台,冷风一吹大朱不由一个冷颤,人完全清醒,睡意全消。眼前一遍朦胧象处于盘古混沌时期,前面一条马路依稀可见,山下雨城一遍漆黑,路灯早被打拦,各家各户也不见一丝灯光象一座死城。大朱睁大眼朝北方寻觅,自家在什么地方?妈妈睡着了么?看了一眼什么也看不见,每户人家在窗上都挂有厚厚的棉毯挡住灯光,若有一丝丝亮光透出就会召来流弹。黑暗,魔鬼的天堂。队伍拐个弯过二道岗哨,岗哨都由伍司令亲自对暗号并由岗哨清点人数一打十二人放进去,来到一排库房,这里戒备森严是苍坪山顶,灯火虽有却不辉煌。探照灯关闭着。唯有每个门前挂一盏15瓦的灯泡的白轵灯警惕瞪一只只眼。田参谋早在此等候,一见伍司令便悄悄嘀咕几句,然后掏出钥匙“咔嚓”开了锁,“哗”一声推开库房门,又按一下电钮“哒”库房内一派雪亮。田参谋草绿色的军装更绿,红色的领帽微更红象凝固的鲜血:“大家看好没有?”果然库房墙边一排步枪十几箱子弹。“看好了,众人刚一回答完。“嗒”一声灯关了。抢枪开始,各人根据刚才自己看到的摸,大朱摸了五只步枪又提一箱子弹,刚转身就被钢枪口碰一下头,“哎哟,哪个踩到我的脚?”“嘻,嘻,是我。”
“哎哟,你是谁”
“我是我……”
“不准说话,快出去”红鼻子团长命令声。
大朱最后钻出门,放下套筒步枪和一箱子弹,又转身冲进去但第二回却被一只大手抓起象扔草垛一样给了出来,只听田参谋厉声吆喝:“只准一次,一碗水才能端平。”大朱跑回刚才放枪的地方,除了那子弹箱外,哪有枪。不知那位仁兄随手牵羊一齐收缴。大朱不服气见一战友肩上挂三支,胸口吊三支,硬从他脖子上取下二支才算数。扛枪往回走,来时戒备森严的两道岗哨竟不见一个解放军士兵了。出了驻军营房也不见一个士兵,一回到住地,早来另一批中学生,一人一杆枪。大朱留下一杆枪,天一亮就跑到气象台外与工造对射击。气象台是一个高地,气象台门外是一个斜坡,人进出太明显,大朱一钻出便躲在门外一麻柳树下射击,朝正对面小山子工造反军射击。小山子方面也立即还击,还击还有机枪,打得很老到,一、二、三梅花桩。具说对方武斗人员不少是转业军人,有抗美援朝的志愿军老兵。而大朱是刚抢到枪,没训练过,不懂保护自己,不知对方火力点,当他正打得兴起,殊不知他的侧面林运处伸出一枝黑枪“叭”一颗子弹打在他的侧腰包上,包内几十发子弹同时引爆,倒下了大朱。边上的一同学立即扔一包急救绷带给他,他接过强忍疼痛自己往腰上缠,才缠了一半不动了,血如泉涌早把雪白的绷带染成红星的颜色。
六一听老么讲完,目瞪口呆,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今日就两个世界呢,抢枪是一碗水端平,这边死了一人,要一碗水端平,对方不也要死一个么?六一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