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译作飞岛或浮岛的那个词,原文是Laputa(勒皮他),我始终没搞清楚这个词的词源。在古语中,Lap(勒)代表高,Vntuh(午图)代表长官,他们说因为讹传Lapuntuh(勒午图)演变成了Laputa(勒皮他)。不过我以为似乎有些牵强附会,并不赞同这种词义演变的说法。我向他们中的有识之士大胆说了个人的猜想,(勒皮他)其实是类似“LapOuted”的东西,Lap的确切含义应该是太阳在海上跳舞,Outed则指翅膀。不过我无意将一家之言强加于人,请有见识的读者自行判断吧。
我衣着简陋,那些奉命前来照看我的人注意到这一点,就吩咐一名裁缝第二天过来给我量身定做一套衣服。这位技工的工作方法有别于欧洲的裁缝。他先用四分仪量我的身高,再用尺子和圆规量我全身的长、宽、厚和整个轮廓,逐一记到纸上。衣服于六天后送来了,做得很坏,由于裁缝计算过程中不留神弄错了一个数字。不过我发现这类事情屡见不鲜,所以也就略感安慰、不以为意了。
由于没衣服不能出门,其后身体又不适,我在家里多呆了几天,词汇量得以大大增加。第二次进宫时,国王讲的许多话我都已能听懂并做出一些回答。陛下命令,岛先往东北方向飞,然后向东飞往拉各多的上空,拉各多是整个王国设置于坚固大地上的首府。它距飞岛约有九十里格,我们航行了四天半,我一点也感觉不到飞岛在移动。第二天早上十一点钟左右,国王本人以及贵族朝臣将所有乐器准备好,一刻不停地演奏了三个小时,那喧闹声吵得我晕头转向。我实在弄不明白这仪式有何用,直到我的老师告诉我说,岛上人的耳朵已经习惯了天上的音乐,所以定期要演奏一次,届时宫里的人各就各位,争取演奏出自己的最高水平。
飞往首都拉各多的途中,陛下曾下令在若干城镇乡村的上空停过几次,接收百姓们的请愿书。为此,他们将几根绳端系有重物的包扎绳从上降下,老百姓们把请愿书系到绳子上,他们给拉上来,那情形就像小学生们把纸片系在风筝线的一端那样。有时,还会收到底下送上来的酒菜,那需要用滑轮拉上来。
他们的词汇大半和数学、音乐有关,因此学习时我的数学知识帮了大忙,而对于音乐我也并不生疏。他们的思想永远充满线和圆,例如他们赞美妇女或者其它动物,就老爱使用菱形、圆、平行四边形、椭圆以及其它几何术语,或者一些源于音乐的艺术名词,这里我就不在多说了。在御膳房里,我也发现了各种数学仪器和乐器,他们把肉切成这些图形送到陛下的餐桌。
他们的建房技术很糟糕,墙壁倾斜,任何一间屋子里都找不到直角。这些不足源于他们蔑视实用几何学,认为那粗陋呆板,他们给工匠们的指令却又太过精细,令后者无法胜任,因此错误迭出。虽然他们能相当灵巧熟练地在纸上使用尺子、铅笔和圆规,可在日常生活中,我却没见过比他们更笨拙、更缺乏技巧的人了。除了数学和音乐,他们对其它任何学科的理解都极其迟钝和混乱。他们毫不讲理,听不得半点儿反对意见,你只能完全同意他的观点,但这种情况实在罕见。他们全然不懂联想、虚构和发明,语言中也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表达这些概念的词汇,他们的头脑和心思完全封闭在前面提到的两门学科的范畴内。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尤其是研究天文学的人,都对占星学十分信仰,虽然他们耻于公开承认。最使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是,我发现他们对于时事和政治十分关心,喜欢过问公众事务,评判国家大事,互不相让地讨论一个政党的主张。当然,据我观察,我所认识的欧洲数学家大半也有同样的嗜好,尽管我从未发现这两门学科有丝毫相似之处:除非这些人假设,由于小圆和大圆度数相同,因此只要能转转地球仪就能管理和控制整个地球了。我认为这种特质源于人性中一个普遍的弱点,即:那些越是和我们毫无关系的事情我们越好奇,越是不适合我们天性或不适于我们研究的事情我们越最自以为是。
这些人往往忧虑不安,从未享受过哪怕一分钟的心灵安宁,而让他们忧虑的事物在其它人类看来总是微不足道。他们经常害怕天体会发生变化,比如随着太阳不断靠近地球,总有一天它会把地球吸走或者烧化;或者太阳表层间歇有一些臭气释放,时间一长,臭气就能多的把太阳给掩盖住了,这样地球上就再也没有阳光了;地球十分侥幸地逃过了上次彗星尾的扫刷,要不然肯定早已化为灰烬。他们推算,再过三十一年,彗星将再次出现,那时我们就有可能被毁灭。根据他们的推算,他们有理由害怕,当彗星运行到近日点时,在离太阳一定的位置上,彗星所吸收的热量,相当于炽热的铁的热量的一万倍,它离开太阳以后,拖在后面的炽烈的彗星尾有一百万零十四英里长,如果地球从距离彗星中心或者彗星主体十万英里的地方经过,它就会在运行中着火,从而化为灰烬。太阳每日只消耗自己的光,却无法得到补给,它最终会耗竭而亡,这样地球及一切依赖阳光的行星都会随之灭亡。
诸如此类的潜在威胁,使他们时刻悬着一颗心,他们既无法安然入睡,也无法享受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快乐。当他们早晨遇到一位老熟人,互相询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太阳的健康状况,日出日落时的情形,有无希望躲过即将来临的彗星碰撞。人们谈论这些他们所热衷的话题时的心情,就跟小孩们爱听那些可怖的鬼故事一样,既爱听得不得了,又害怕得睡不着。
妇女在这个岛上非常活跃,她们藐视自己的丈夫,喜欢陌生人。那种来自地球大陆的陌生人总是数量可观,他们或是为公务、或是为私情来宫里朝觐,但他们也很受人轻视,因为被认为缺乏岛上人所共有的才能。贵妇们就从这些人中找自己的情人,令人气愤的是他们总能从容不迫地偷情,因为她们的丈夫总是在凝神沉思,只要他面前有纸有仪器,拍击官又恰巧不在,那么女主人就敢当着他的面和情人无拘无束地尽情调情。
我觉得这个飞岛是世界上最温馨的乐土,可那些做妻子女儿的却认为自己是囚禁在这岛上,因而感到很痛苦。她们在这儿生活富裕充足,为所欲为,但她们渴望去看看世界,去首府游玩一番,而只有得到国王签发的特别通行证才可以去那里。这种通行证不容易搞到,因为贵人们通过很多实例发现规劝妇女从下面返回来真是难上加难。我听说有一位朝廷贵妇嫁给了王国中最富有的臣民——当今首相,已经生儿育女。首相人品极佳,对她也爱护至极,一家人生活在岛上最好的宫殿里,然而她却以健康为由到下面的拉各多去了,在那儿她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不肯回来,后来国王签发了搜查令找寻她,才在一个偏僻的小饭馆里找到了衣衫褴褛的她,原来为了养活一个又老又丑的跟班,她将自己的衣服都当了出去。那跟班天天揍她,即便这样,她被人抓回时竟然还对他恋恋不舍。她丈夫仁至义尽地接她回家,丝毫没有责备她,可是不久,她竟又带着她所有的珠宝设法偷偷地跑到下面去了,仍然是去幽会那个老情人,这次彻底音讯全无了。
读者马上就能得知,这种事情并不罕见,别说在那个遥远的国度,就在欧洲或英国也最平常不过了。也许可以这样猜测,女人们的反复任性并不受气候或者民族的限制,世上的女人都差不多,虽然我们很难想象。
大概一个月后,我已熟悉当地语言了,当再次有幸觐见国王,我已能回答他提出的大多数问题。我曾到过的那些国家,他们的法律制度、历史宗教或者生活习俗,国王都毫无兴趣,他的问题都与数学有关,我做答时,他显得很是藐视和漠然,而且经常需要他两侧的拍击官把他拍醒。
第三节
现代哲学和天文学已经解决的一个现象——勒皮他人在天文学上取得了巨大的进步——国王平息叛乱的方式。
我想参观这岛上的各种稀罕玩意儿,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这位君王,他恩准了,并派我的老师陪同前往。此行我的主要目的是想搞清楚这座岛何以运行的,到底是出于人为还是自然如此,现在我将给读者做出哲学的解释。
这座飞岛(或者浮岛)是规整的圆形,直径达七千八百三十七码(约合四英里半),面积有十万英亩,上下厚度有三百码。从下面看,岛的底部是一块厚达两百码的金刚石,光滑而又匀称,通常又叫下表面。它的上面按照通常的序列埋藏着几种矿物,一层十到十二英尺深的松软沃土覆盖于最上方。上表面从边缘到中心形成一个斜坡,所有降落到岛上的雨露因此自然而然地沿小河沟流向中心,之后全都流进四个周界约半英里的大塘,它们位于距岛中心两百码的地方。由于白昼的日光照晒,水塘不断蒸发水分,所以水不会溢出来。此外皇帝有把岛升高到云雾之上,这样就可以随时防止雨露。科学家们都认为云最高也也不会超过两英里,至少在这个国家,人们从未听说有超过两英里的云层。
岛中央有一个直径为五十码的峡谷,天文学家们能从此处往下进入一个圆顶的大洞,而洞也因此名为“天文学家之洞”(原文是夫兰多纳·葛诺尔),它在金刚石板表面以下一百码。二十盏长明灯置于洞内,灯光被金刚石板向四面八方猛烈反射而去。洞里存放着许多各种各样的六分仪、四分仪、望远镜、星盘以及其它天文仪器。不过其中最稀罕的,也是决定小岛命运的东西要数一块硕大无比的磁石,它长六码,最厚的地方至少有三码,外形酷似织布用的梭子。在磁石的中间横穿了一根十分粗壮的金刚石柱,这个金刚石柱刚好穿过磁石的轴心,这样磁石就能保持绝对的平衡状态,即使是一个力气很小的人也可以推动它。在金钢石柱的带动下,磁石就可以自由转动。磁石的外面套着一个四英尺深四英尺厚直径十二码的金刚石圆筒,圆筒平放在那儿,底部由八根六码高的金刚石柱子支撑着。圆筒内壁的中部,是一个深十二英寸的凹口,轴的两端就固定在里面,根据需要可随时转动。任何力量都不能把这块磁石从原处移开,因为圆筒、支柱和构成岛底面的金刚石连成了一体。
依靠这块磁石,飞岛能随意升降,或者从此地飞向彼方。在这位君王所统治的土地上,磁石的一端具有引力,另一端具有推力。一旦将磁石竖起来让具有引力的一端指向地球,小岛就会下降;反之,将具有推力的一端朝下,小岛就会径直上升。当磁石处于倾斜的位置,小岛就倾斜运行,因为磁石的作用力和飞行的方向总是保持一致。正是依靠这种倾斜运动,小岛飞往这位君王领土范围内的各个地区。
为了解释这种运行方式,我们假设是AB代表横跨巴尔尼巴比地区的一条截线,CD代表磁石线,D代表有推力的一端,C代表有引力的一端,小岛正停落在C的上空,此时,如果将磁石以CD位置放好,让具有推力的一端朝下,那么小岛就会斜着向D处升移。到D处后,将磁石的轴转动,直到具有引力的一端朝向E,岛就会斜着运行到E处,如果接着转动磁石的轴,直到使它处于EF处,并让有推力的一端朝下,岛就会斜着升到F处,由此将具有引力的一端指向G,岛就运行到G的位置,通过转动磁石,让有推力的一端直指向下,岛就会从G运行到H。如此这般,按需随时变动磁石的位置,岛就可以按照倾斜的方向依次升降,而通过这种交替升降(倾斜度并不是很大),岛就从一块领地飞往另一块领地。
但必须强调小岛的运行范围不能超出下方的领地,上升也不能超过四英里。天文学家说这是因为(他们曾写过许多关于这块磁石的著作),能对磁石产生作用的矿物只限于国王的领土,并非遍布全球,另外磁性在四英里之外就不会发生任何作用了。而由于飞岛占据如此优势,君王便能轻易让任何感受磁力吸引的国家臣服于他的统治。当磁石处于水平位置时飞岛就静止下来,因为此时磁石的两端距地球的距离相同,产生两个大小相等的反方向力,两力相抵消,就不会产生任何运动了。
几位天文学家看管着这块磁石,奉命适时调整它的位置。他们大半辈子都耗在用望远镜观察天体上,而这种望远镜比我们的要先进得多。虽然他们的望远镜最长也不超过三英尺长,但用它观察星体清楚至极,我们那一百英尺长的望远镜也不能与之相比。先进的设备使他们的天文学发现也远远超过了我们欧洲。他们曾编制过一份万座恒星表,而我们最大的恒星表中所列的恒星还不到此数的三分之一。他们还发现了两颗较小的星星,也就是卫星,在围绕火星转动。靠近主星的一颗离主星中心的距离为主星直径的五倍,前者十个小时运转一周,后者则需二十一个半小时,因此它们周期的平方根相当于它们和火星中心距离的立方根。由此可见,它们也受到影响其它天体的万有引力定律的支配。
他们还观测到九十三颗不同的彗星,并极其精确地算出了它们的运行周期。如果这种估算正确的话(他们十分有把握地肯定这一点),倒真希望他们的成果能公布于众,这样一来目前仍很浅陋的彗星学说就可以像其它天文学理论一样完善了。倘若国王能说服他的内阁,与其携手共事,他定将成为宇宙间具有绝对统治权的霸主。可他的大臣们都觉得自己的宠臣之位做不太稳,纷纷在下面的陆地上置办了自己的产业,这样一来他们就绝不愿再做国家的忠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