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为了不破坏我观赏大学院的兴致,他就不继续透露了,他坚持认为我应该去参观一下这个学院。那座破败不堪的建筑建在距此大约三英里远的山腰上,他只希望我看一看,还给我讲述了一段关于它的故事:在他家门前不足半英里远的地方曾经有一座水磨,靠一条大河里的水作动力转动,使用起来十分方便,他自己家和他的许多佃户都用它来磨面。大概是七年前,来了一帮设计师,向他建议把这座水磨毁掉,在对面的山坡上再修建一个,在这座山的山岗上必须开一条长运河,修建一座贮水库,再用水管和机器把水运去推动水磨,因为从高处来的风激动着水,水力更大,又因为水从斜坡上流下来,用支流一半的水就可以推动水磨,这股流水比在平面上的流水力量大。他说当时他和朝廷的关系不太好,许多朋友又来施加压力,他就接受了这个建议。他雇了一百个人,花了两年功夫,结果计划失败了,设计师们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自己都跑了,此后还一直怪他。后来,他们去拿别人做同样的试验,同样口口声声保证成功,结果却一样令人失望了。
过了几天我们返回城里,他自诩是学院派眼里的反面人物,因而不愿和我一同前往,倒是推荐了一位朋友陪同我去。这位老爷颇为愉快地把我描述成一个各项规划的推崇者、一个充满好奇而且兼容并包的人。老实说,他的这一番评价倒也不无道理,要知道我在年轻的时候的确曾经梦想成为一名设计师。
第五节
作者获准参观拉各多的大学院——不惜笔墨描述该学院——教授们各自研究的领域——这所学院并非一处完全独立的建筑,而是由街道两旁并排的房屋所组成,先前因为日渐荒芜,才被购买下来作此用途。
在院长盛情的接待下,我在学院里呆了好些天,我敢说我参观过的房间不下五百间,每间房里都有一两名设计师。
我见的第一个人又黑又瘦,长发连须,衣衫褴褛(有几处都烤糊了),他的外衣内衬和皮肤混为一色。八年来,他一直在从事一项研究,想从黄瓜里提取阳光。他先将黄瓜装到密封的小玻璃瓶里,遇到阴雨湿冷的夏天就打开以提高气温。他对我说,他坚信至少再过八年他就可以为总督的花园提供适度的阳光了。但他抱怨他的原料不足,特别眼下又正是黄瓜涨价的季节,他恳请我捐点钱资助他这富有创意的项目。我给他捐了一小笔钱,这是老爷知道他们爱问去参观的人要钱,特意为我预备的。
我走进另一间屋子,但一种可怕的臭气差点儿熏得我立马逃跑。我的向导催促我走进去,他偷偷地告诉我不要得罪他们,否则他们会恨你入骨,这样我吓得连鼻子都不敢捂。这间屋子里的设计师是一位学院里最资深的学者,脸和胡须都是淡黄色,双手和衣服上沾满了污秽。导游把我介绍给他时,他紧紧抱住了我,当时我真想借机躲开。自打他来到学院,就一直在研究怎样把人的粪便转化为最初的食物,他的思路是:把粪便分离成几个部分,分解掉胆汁的颜色,蒸发出臭气,清除掉粪便里面像粘液一样的东西。每个星期人们都要提供给他一桶粪便供他研究,看起来就像布里斯托尔酒桶。另一位学者在做将冰锻烧成火药的工作,他还拿出一篇自己写的关于火的可锻性的论文给我看,称他打算将它发表。
还有一位最富有独创性的建筑师发明了一种新的建房方法:即先从屋顶造起,再往下一直盖到地基。他向我解释道,他的法子和蜜蜂跟蜘蛛这两种最精明的昆虫的方法相同。还有一个先天性盲人,他的几位助手也跟他一样,他们的工作是为画家们调色,他们的教师教他们用嗅觉和触觉辨别颜色。恰巧我在场时发现教授本人常常出错,课上得实在不尽人意,尽管如此,这位艺术家却受到了全体同行极大的鼓励和尊重。
另一间屋子里,我很愉快地见了另一位设计师,他发明了一种方法:用猪耕地,既省劳力又不用农具和牲畜。具体方法是:在一亩见方的土地里,每隔六英寸就挖几个深度有八英寸的坑,在坑里放一些这种动物最爱吃的食物,如橡子、枣子、栗子、毛桃、蔬菜等,然后将六百头或者更多的猪赶到地里去,几天内,它们为了找食物会将泥土掘翻一遍,一方面土翻松了正适宜下种,另一方面猪拉下的屎正好给土壤施肥。但经过实践他们发现成本太高,问题也不少,收成太少甚至颗粒无收。不过他们坚信这项发明将能得到极大的改善。
另一间屋子里除了一条供学者进出的狭小的通道外,其余墙上、天花板上全都挂满了蜘蛛网。我一进去,他就大声叫喊,怕我碰坏他的蜘蛛网。他悲叹世人犯了个极大的错误,长期以来竟一直在用蚕茧的丝,而他这里有的是家养昆虫,本领都远超前者,因为它们既懂得纺又懂得织。他进一步建议,利用蜘蛛就可以彻底省下织网的消耗。后来他指着许多颜色非常美丽的飞虫给我看,我这才完全弄明白原来他用这些飞虫来喂他的蜘蛛。他告诉我们:这些食物可以为蜘蛛网着色,他有各色飞虫来满足每个人的需求,一旦他找到了适合飞虫吃的食物,比如树胶、油和其它粘质的东西,丝的力度和弹性就能大大增加了。
还有一位天文学家,他正忙着把日规仪装在市政厅屋顶上的大风信标上,旨在调整地球与太阳每年和每天的运转,让这与风向的偶然转变相吻合。
我突然感到一阵腹痛,就在向导的带领下走进一间屋子,那里住着一位以治此病著称的大医学家,他可以用同一器械施行两种性质截然相反的手术。他有一个大大的储气囊,装了一个象牙做的细长嘴,他把这玩意儿插入肛门内八英寸,将肚子里的气吸出来,他自信满满地表示这样就能把肚子吸得又细又长,像一个干瘪的膀胱。不过倘若病情来得又顽劣又凶猛,他就得先把储气囊鼓满气再将象牙嘴插入肛门,把气打入病人体内,之后又抽出来,再重新充满气,同时要用拇指紧紧地按住肛门,就这样连续充三四次气,最后打进去的气就会被憋出来,毒气也随之一同排出(工作原理跟抽水机相似),这样,病就治好了。我亲眼见他用一只狗做试验,先做第一种手术,不见有什么效果。可经过第二种手术后,那畜生简直要爆炸了,接着却猛屙了一阵,把我和同伴给熏坏了。那狗当场就死翘翘了,我们离开时那位大医生还在继续用先前的手术来救它呢。
我还参观了其它很多房间,但为了简洁些,就不再继续赘述奇人怪事了。
目前为止我参观的只是学院的一个部分,它的另一部分主要供从事冥想的学者们使用。在提起这些人之前我要再提到一位被誉为“万能学者”的杰出人士。他告诉我们,五十年来他一直在进行一项研究,致力于改善人类生活。他有两间很大的屋子,有五十个人在此工作,里面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些人计划从空气中抽去硝酸钾,再滤去水分子(或液体分子),把空气压缩成干燥有形的物质;有些人试图使大理石变柔软,从而制成枕头和针毡;还有些人正试图冰冻活马的马蹄,以防止它们被折伤。至于这位学者本人,他当时正忙于两项宏大项目:其一是使谷壳生长出谷子,他坚信谷粒的胚胎部分就是谷壳,还做了几项实验用于证明,不过我不够聪明,没弄懂。其二,他在两头小羊的身上涂上一种防止生毛的树脂、矿石和蔬菜的混合物,他希望经过长期培育能繁殖出一种无毛羊,用以在全国推广。
经过一条通道我们就来到了学院的另一部分,如前所述这儿住的是从事冥想的学者们。
我所见的第一位教授正在一间奇大的屋子里工作,领着他的四十个学生。寒暄以后,他见我很好奇地看一个大框架,架子又长又宽占去了屋子的绝大部分空间,就告诉我说他从事的课题研究是用实体机械的操作完善冥想知识,也许我会对此感到不解,但世人很快就会意识到它的益处,他自诩这样高尚和卓越的创意还前所未有。人人都知道,要在艺术上和科学上获得成就,如果通过常识性的努力就需要付出极大的劳动量,而用他这种方法,最无知的人只需适当地交点学费,出点体力,不需要借助任何天才和学识,就能在哲学、诗歌、政治、法律、数学以及神学上著书立说。接着他把我带到架子跟前,他的学生全都成排围在它周围。这架子有二十英尺见方,摆放在屋子的中央。架子的表面由几块木块组成,有骰子那么大,有的大有的小,它们全都用细绳连在一起。每一个木块上面都贴着一张写满了各种符号的纸片,那是他们语言中所使用的单词、时态和不同的格式,但是没有任何次序。接下来教授准备开动机器了,让我留意。他一声令下,学生们分别抓住架子四边的四十个把手,突然一转,单词的整个布局就改变了。然后他又吩咐三十六个学生轻声念出架子上出现的一行行文字,并且要求当他们发现有三四个词可连成一句话之时,便念出来,让余下的四个担任书记工作的学生把句子写下来。这种工作要重复三四遍,按照这部机器的构造,每转动一次,木方块就会翻一个个儿,于是上面的单词也会发生新的变化。
年轻的学生们每天从事这种劳作六个小时。教授还拿给我看几册对开的大本书,上面收集的全是支离破碎的句子,他打算把它们拼在一起,通过这些丰富的资料把科学艺术的全貌展示给世人。他说,如果公众集资在拉各多建造五百座从事此项工作的架子,并强制操作者贡献出他们搜集到的全部材料,那这一设想还能得到极大的改进和完善。
他告诉我,打他年轻时起这项发明就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灵,他已把所有的词汇都抄在了架子上,并对书中虚词、名词、动词和其它词汇出现的概率,进行过十分细致的统计。
我对这位见识非凡的人谦恭地表示尊敬,并对他的热情接待表示万分的感激。我恳请他准许我把这架机器的形状和构造描画到纸上,还向他保证,如我还能有幸回归祖国,一定会替他作证,说他是这架神奇机器的惟一发明者。我说,在我们欧洲,虽然学者们有互相剽窃发明成果的恶习,一旦让他们尝了点甜头,他们就会竞相争当这架机器的真正主人,但是我一定会处处小心使他独享盛名、无人匹敌。
接下来我们又去了语言学校,三位教授坐在那里,正在讨论如何改进本国语言。首项计划是简化言辞,要把多音节词简化成单音节词,删除动词和冠词,因为现实生活中一切能联想到东西都能用名词来指代。另一项计划是彻底废除语言,他们认为这有益于健康,并能简化交流。显然交谈耗费体力,这会在一定程度上损伤我们的肺,从而缩短我们的寿命。这样他们想到一个补救办法:既然单词只是一个物体的名称,那么人们把在谈话中所需表达具体物件随身携带不就更方便了吗?这发明将令百姓更悠闲而健壮,本来早就应当采用,全赖一些妇女纠集了一帮文盲和流氓以制造动乱威胁,要求拥有如他们祖先那样用嘴说话的权利,这些无知之人是与科学势不两立的敌人。
然而幸运的是,那些最有识之士采纳了这种在交谈中以物示意的新方法,这只有一点不便,就是倘若一个人要办的事情很重大,种类又很繁多,那相应的他就必须将一大捆东西背在背上,除非他有钱,能雇上一两个身强力壮的仆人随侍左右。我就常常看到他们中有两位大学问家,背上的负荷压得他们的腰几乎都要断了。当他们在街上相遇,就如我们这里的小贩一样,放下负担,打开背包,整整谈上一个小时,谈完后再把谈话工具收起,彼此帮忙把负荷背上,最后分手。
但是,如果谈话时间很短,只要把工具放在衣袋里,或者挟在腋下,就足够用了。如果在家里交谈,就更简单了,捍卫这种技艺交流的人,会在客厅里摆满实物,以方便取用。
这种发明还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它在全球所有文明国度里都可当作通用语言,因为国家之间人们所使用的物品都大同小异,因此沟通起来会很容易。这样大使们与那些语言完全不通的外国君臣们进行交谈也就轻而易举。
我还去了数学学校,那里的老师用一种我们欧洲人难以置信的方式上课。老师用一种含有治头病药物的墨水,把数学命题和证明方法清楚地写在一块薄饼干上,然后让学生将饼干空腹吞进肚里,此后三天内禁止服用除面包和水外的任何食物。他们认为,等饼干消化之后,那墨水的颜色就会带着命题走进脑子,不过迄今为止尚无成功迹象。一方面是因为墨水的成分有问题,另一方面也因为小孩子们顽劣不驯,吃下这么大的药片总感到太恶心,所以常常不等药性发作,就偷偷地跑到一边把它仰天喷出。因为他们不听话,违背处方上的要求,也经常被罚长时间的禁食。
第六节
进一步介绍大学院——作者提出一些改进意见,被欣然接纳。
在政治设计学院,我遭到了冷遇,我认为这些教授像是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性,令我看得悲从中来。这些人郁郁寡欢,他们正在提出一些项目,其中包括:说服君王采取一种完全的德智才评分制收纳宠臣;指导大臣们为公众谋福利;奖赏优良的品德、卓越的才智和突出的贡献;让君王们明白他们的真正利益和人民的利益一致;挑选有才干的人担任公职等等,全是些前人不敢做的荒诞而难以实现的幻想。这使我越加坚信一句老话:无论多么夸张无理的事,都是哲学家们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