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九点钟,大多数咖啡馆都还没有开门。从紧闭的门和窗里望进去,椅子还翻起在桌上,从窗缝和门缝里,一丝丝传出来的,是昨夜的香烟和咖啡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外面桌椅上的第一个客人是清澈的阳光,九点钟的阳光将要照暖锁住桌椅的铁链子。等伙计开了门,拿了钥匙来打开缠在桌腿上的铁链子时,它们已经是温暖的了。
上午十一点钟,街角的咖啡馆窗前,有人坐着吃早餐。在礼拜六的十一点钟,独自在一家咖啡馆靠窗的桌前吃早餐的人,一定是个寂寞的人,是独自住着的寂寞的人,而且是连周末都要独自去酒馆里消磨的矜持的寂寞的人。在礼拜六大多数人都赖在床上不肯早起的十一点钟,自己隆重地去吃一桌子的早餐。这时候,幸福的人在床上,勤劳的人在超级市场,爱护自己的人在树林里跑步,有责任心的人在照料自己种的植物,无聊的人在信箱边上看和早报一起来的广告,更年期的人在浴室或者楼梯上大动肝火,只有寂寞而沉默的人,在咖啡馆里,默默地看着外面。
下午一点钟,阳光带来的热气让人想要睡着,桌上杯子里的苏打水在翻着气泡,空气里有食物残留下来的油腻的香味,在吃过饭的午后,炸薯条的气味让人觉得饱。
从大敞开的门和窗内望出去,阳光白花花的,树一动不动,也快要睡着了。窗边上有人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他们好像并没觉得累,但他们的声音通过温暖稠重的空气传过来的时候,好像是嗡嗡作响的睡意。
柜台上的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虚伪的肥皂剧,主人公生气了,砰地关上门,可那扇门在他身后,一直颤抖着,让人一眼就看出来,那扇门是用厚纸做的道具。
下午五点,全柏林最有名的奥瑞尼尔伯格大街上,最有名的反传统的咖啡馆门口,一个男人领着一条大狗走出来,那是一家有很多客人会抽烟的咖啡馆,所以他俩的身上、毛上,散着香烟的气味。平时大家都要上班,在下午,咖啡馆里多是自由职业者、大学生和旅游者,他们散发着日常生活之外的那种暂时的自在气氛,他们使得咖啡馆的店堂里有种幼儿园教室里的欢快和散漫。即使是阳光洒满桌子的五点钟,还是有人点了许多吃的,不停地吃。要是在阴沉落雪的下午,每个桌上都会有一根燃着的绿蜡烛,顶着金色的火焰。
午夜十二点,是咖啡馆的好时光。像一个在烈火中通体放光的木炭,咖啡馆在十二点钟的时候散发着热咖啡和西班牙葡萄酒的芬芳,散发着金色的灯光和烛光,弥漫着精神已经完全放松的三人乐队演奏的音乐,有时他们也唱歌,汗从他们的额头上一点点地渗出来。
这时候,咖啡馆里的人,不再警惕和小心,一颗心放在咖啡里洗过,放到葡萄酒里煮过,放到音乐里泡过,现在,它想要打开门,把里面的故事拿出来,成为情人,成为知己,成为挚友,成为人间一切温情的角色,在那灯火通明的房子里,在那样的深夜。出了咖啡馆的门,常常会看到满天的星星,由于夜深,它们变得大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