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
二旺正坐在炕上吃饭,忽听外边蝈蝈叫。
“蝈蝈蝈”,叫得好听极啦!
二旺歪着脑袋听,越听越爱听,把饭碗一丢就往炕下跳。
爸爸说:“把碗里的饭吃干净了再走。”
妈妈说:“穿上褂子再出去。”
爸爸妈妈的话,二旺都没有听见。他像一只圈了一夜的小羊羔,欢蹦乱跳地跑出屋。
蝈蝈在哪儿叫呀?二旺仰着脸,在葫芦架上找一回,没有;他又弯着腰,在爬满豆角蔓的篱笆上找一回,也没有。他顺着蝈蝈叫唤的声音,追到大门外,一抬头,哟嗬,在这儿呐!
对面是贵贵家。贵贵家的门楼外边有一棵小槐树,小槐树上吊着一个小笼子。这笼子是用高粱秆的皮儿编的,笼子里边有只大肚子蝈蝈,油绿油绿的,正在高高兴兴地叫唤。
二旺刚想伸手摸摸蝈蝈笼子,坐在门楼下边的贵贵喊起来了:“别动,是我的,是我的!”
二旺赶紧把手缩回来了。凑到贵贵跟前,笑嘻嘻地说:“咱俩一块儿玩蝈蝈吧。”
贵贵说:“不!”
二旺说:“让我玩一会儿都不行呀?”
贵贵说:“一会儿也不行。都怪你哥哥!我们在地里捉蝈蝈,碍着他什么了?他告诉队长,说我们跺炸了豆角子,队长就把我们赶出来了。要不,我们准能捉好几只。你哥就爱管闲事儿!”
二旺听别人骂哥哥,很不高兴,想还嘴,又怕贵贵不让他看蝈蝈,就没有开口。他围着那个蝈蝈笼子转起来,馋得他一个劲儿咂手指头。二旺多想也有这么一只蝈蝈呀!去年二旺真有过一只,那是爸爸从豆子地里捉来的。那只蝈蝈可好啦!大大的肚子,长长的腿,牙齿像一把大钳子,亮亮的翅膀像玻璃片儿;还有两条长胡须,一甩一甩的。叫起来声音特别大,“蝈蝈蝈”,震得耳朵发酸;白天叫,黑夜也叫,可勇敢啦,太阳越晒,叫得越响。爸爸还给二旺编了个笼子,那个笼子是扁鼓肚儿,像只大螃蟹。没想到,一进冬天,那只蝈蝈就死了,二旺心疼得哭了一场,从那以后他再没有蝈蝈了。
二旺眼馋地想着,不知不觉地又伸出手要摸那蝈蝈笼子。
贵贵生气地跑过来了,一边推二旺,一边喊:“走开,走开,偏不让你玩!”
二旺没站稳,摔了个屁股蹲儿。
这当儿,从矮墙的那边传来个声音:“别打架,别打架!”
说话的是大旺,二旺的哥哥。他是三年级的小学生,去年就戴上红领巾了。他年纪不大,倒挺懂事。这时他肩上扛着一把木杈子,手里提着一把镰刀,一边喊,一边跑,到了墙根,一纵身,嗖的一下从豁口跳过来了,就像山羊那么灵巧。到了二旺和贵贵跟前,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扶起二旺,替二旺拍打身上的土,问二旺摔疼了没有,又问他们为什么吵架。
二旺带着哭腔说:“我要看看蝈蝈,他就推我!”
贵贵说:“你摸我的笼子,我就推你!”
大旺对贵贵说:“你大,二旺小,你应当让着他。你这样推他,摔坏了怎么办?”
贵贵说:“摔坏就摔坏,谁让你告诉队长不让我们捉蝈蝈!”
大旺说:“你们糟蹋队里的豆子,还怪人家告诉呀!”
贵贵说:“臭美,你管得倒宽,你又不是干部!”
大旺说:“社员都有权力管!”
贵贵故意气大旺,说:“管,你管不着!我还去捉,看你怎么样!”
大旺气得不得了,说:“我看你再去!老师说不兴打人,要不,我非打你两巴掌不可!”
有哥哥在跟前撑腰,二旺的胆子就大了。他攥着小拳头,挺威风地说:“打,打!”
大旺拦住他说:“不打架,打架是坏孩子。”说着,拾起镰刀和杈子,领着二旺走了。
二旺跟哥哥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那个蝈蝈笼子。回到家,他拉住爸爸,一定要爸爸给他捉蝈蝈。
爸爸说:“我还要割谷子去哪,没有工夫哄你玩。”
大旺忙拿过镰刀,说:“爸爸,你的镰刀钝了,我给你磨快了。你快去割谷子吧。”
二旺又拉住妈妈,一定要妈妈给他捉蝈蝈。
妈妈说:“我还要忙着打场去哪,没有工夫哄你玩。”
大旺忙拿过杈子,说:“妈妈,你的杈子坏了,我给你缠好了。你快去打场吧。”
爸爸高兴,妈妈也高兴,都夸大旺懂事。
爸爸拿着磨快的镰刀,妈妈拿起修好的杈子,要去干活儿了。
二旺胳膊一伸,两手扶着门框,不让他们出去。
大旺说:“好弟弟,听话,让爸爸妈妈走吧。”
二旺说:“我要蝈蝈。”
大旺说:“我给你捉,捉只挺大挺大的。”
二旺说:“我还要个笼子哪!”
大旺说:“我给你编,编个顶好顶好的。”
二旺这才放了爸爸妈妈。
今天是星期日,大旺本来想跟爸爸割谷子去,也想跟妈妈打场去,还想跟着大车拉庄稼去;可是现在,他不能不带着二旺捉蝈蝈去了。大旺可喜欢二旺啦,从来不惹二旺哭,有好东西自己不吃,全给二旺吃;只要二旺高兴,让他干什么他都干。这会儿他要带着二旺捉只大蝈蝈,编个大笼子,回来再去干活儿。
大旺领着二旺走出屋,刚要出大门,忽听“咣当,咣当”的响,扭头一看,大肥猪用长嘴巴拱猪圈门子,还吱吱叫。对了,猪还没有喂,每天妈妈把场摊完,别人休息了,她再回来喂猪,喂完了,又赶回去干活,那该多累呀!
他对二旺说:“二旺,咱们帮妈妈喂了猪再去玩吧。”说着,就跑回屋,提着猪食桶去喂猪了。
二旺跟在他的后边,一步一句:“走哇,走哇,捉蝈蝈去呀!”
喂完了猪,大旺领着二旺走出门口,没留神,衣服的纽扣套在豆角秧上了,低头一看,菜畦裂了口子。对了,白菜早该浇水了,爸爸说,不能为自己家的事儿耽误生产队的活。爸爸晚上回来还要浇水,那该多累呀!
他对二旺说:“二旺,咱们帮爸爸浇浇菜再去玩吧。”说着,就跑回院子,提着小桶到井边打水浇菜了。
二旺跟在他的后边,一步一句:“走哇,走哇,捉蝈蝈去呀!”
大旺浇完了菜畦,一边擦着脸上的汗珠儿,转着脸朝院子里看看,好像还有许多活计要做,豆角子熟了该摘了,院子脏了也该扫了,又一看弟弟不高兴,就一咬牙,领着弟弟走出大门。
他们出了大门朝北走,要到北山坡上捉蝈蝈去。那边没庄稼,为了玩糟蹋庄稼,大旺才不干哪!
他们刚走到胡同口,老远就瞧见会计正满街挨门挨户地招呼了:
“喂,喂,场上需要人手,能出来的都到场上去吧!”
随着会计的喊声,好多老头老太太都拿着杈子从家里出来,到场上去了。
大旺拉着二旺的手,不知不觉地也来到场上。
打谷场上真热闹,这边是棒子堆,那边是谷子垛,一堆一垛连在一起,像一座座的小山包。社员们正在摊场,有拿杈子挑的,有拿三齿拉的。大旺的陈老师也在这儿,她带着大旺的同学,正从垛上往场边上抱豆秸子。
大旺跑过来问:“陈老师,今天摊这么多豆子呀?”
陈老师说:“气象台预报,三天后有大雨,趁好天把场上的豆子轧完,腾出场来,好把地里的豆子拉回来,免得淋了雨发芽子。”
大旺听了这句话,吓了一跳。生产队好多的豆子割倒了,都在地里晒着哪。要是淋了雨,发了芽子,一年的辛苦白费了,多可惜呀!他就对弟弟说:“二旺,咱们先帮大伙摊场,摊完了再去捉蝈蝈,好吗?”
二旺把嘴一撅,说:“不,不,你答应给我捉蝈蝈,又骗人!”说着,扯住大旺的袖口不放。
大旺说:“你昨晚上还说长大了要当个好社员,嗨,是瞎吹牛呀!”
二旺不服气地一挺脖子:“谁吹牛啦?”
大旺说:“生产队的豆子要淋雨了你都不管,还算什么好社员?”
二旺眨巴眨巴眼睛,不吭声了。
大旺也顾不上跟二旺多说,让二旺到场边轰鸡,等着他。他拿过一把杈子,就跑到大垛跟前挑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