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云妹真生了个儿子。只是那时云妹已经病了。医生交代她最近几年不能要孩子,否则,病情会更为加重。可云妹实在太想孩子,顾不了自己。再说竺学红的父母并不担心云妹的病情,倒担心云妹年纪大了,病不得好,更加生不得孩子了,咋办?还不如冒险早生个。所以云妹的儿子就叫险生。自从险生出生后,云妹的病貌似好了,好久没发。儿子也长的一帆风顺,不像前两个女孩儿悲惨。
这叫夸墨心上有个困惑。为什么云妹生的男孩活下来了,女孩儿就死了呢?学红的父母表面对云妹好,可是受了云妹娘家的压?
周家在故河口的势力有目共睹。云妹的父亲周大叔是村上财经,在故河口滩外包有千亩田地,栽着大叶杨、树还小,田地转包给农户们种,每年租钱不知收了多少!人家为能种上几十亩地,没有不跟周家说好话。因外滩上的土地肥沃,虫子稀少,不需要什么成本。买价也便宜,几百块就买得十亩,真是天上掉下馅饼了。
云妹的娘家在故河口是头号家庭。云妹之所以病了还有钱医治,实是娘家支助的。
夸墨很难想象,连丢两个孩子的年轻母亲的心理该如何去承受?实则云妹的婆家里不喜欢女孩子。这种隐藏的意念是会灵验遭受惩罚的。只是竺家为啥那么讨厌女孩子呢?
竺家长辈里五弟兄,竺学红少一辈的弟兄十几个。而竺家的老少一起女子不过三个,(其实最先是五个,后来竺五爷的三个女儿,有两个去河里洗澡,无茄事淹死了。)老大是竺老三的学铃,老二是竺老五的学芳,最小的是竺学红的妹子学学。
学玲十四岁时突然失踪了。这在村上还闹腾过一段时日。说是被人拐骗到某山庄当压寨夫人去了。这当是人家开玩笑的话。好几年没消息。某天突然回到故河口,长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穿金戴银的,珠光宝气。说是嫁了户大人家,在城里开公司。这不公司正招女生,就把学学带走了。
那时学学不过十五,正值花季。不想这花季少女出去一年再回来,就是另幅模样了。木头木脑的,仿佛心灵受到了重创。学红的母亲好说歹问的,终于学学开口了。才知学玲把学学带出去卖肉了。而学玲失踪的五年间,并非嫁进了豪门,而是……五六年过去,她也成了鸨母,开起了妓院……只是不该将自己的亲堂妹子弄出去卖啊……
自此两家的母亲就成了仇敌。竺学红的母亲又气又恨,连忙找个庄稼汉将学学嫁了。好在学学的婆家都是勤劳善良的人,不曾为难学学。学学也还生得一女。模样大有改观,日子还将就过得去。可那心灵上的创伤可是消除了,就不知。特别是学学的母亲,自此对女子就深恶痛绝。用学学母亲的话说是,今生今世儿子儿孙都不要生女子,生一个,我就捏死一个。竺家这隐约仇恨的情绪,就蔓延到了云妹的“女儿们”身上,蔓延到了云妹的心上?
当然这只是夸墨心上的困惑,说出来还不被人骂成疯子。哪里有捏死自己亲孙子的婆婆……
夸墨这样困惑的,也想去送云妹一程。只是小选不让她去。小选是知道夸墨与云妹一家姊妹的情感,不是亲生却胜过亲生。夸墨在娘家最要好的就是云妹一家的姊妹。夸墨与轩轩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最终没能成为夫妻,嫁给了小选,可是阴差阳错。这在小选心上还有印记。不让夸墨去,并非怕夸墨见到轩轩,而是是怕夸墨受不了那撕心裂肺的伤痛场景……
再说夸墨长到四十了,还不曾去过那样的场合。夸墨从小就不喜欢去那种场合。就是老人死了,她也不去。杨梅与四叔也不赞成夸墨去。说过年走亲戚的去那种地方干嘛?夸墨自还在云里雾里的,根本没有思想准备,也就没去。
云妹怎么死的,云妹又是怎么疯的。这两者一定有着亲密联系。
大家都不知道云妹好乖乖的一个女儿家,怎么结婚就得了疯病?
杨梅说:
疯的总根子还在丢了小孩,第一个小孩生了七天,送足米的日子都订好了,没见怎么不好,却突然死了。云妹下身的刀口子还没掉线,一急一累一伤心,好久身体都未恢复。不想不久又怀孕了,还没一年,第二个孩子又生了,还是个女孩儿。养了九个月,不想一夜之间又死了。从那之后,云妹的身体更虚弱了,还有些神智不清。见谁家的孩子都要盯着看半天。有次去云枝家玩,看见一个女孩儿在门前玩耍,也盯着看。女孩儿见云妹盯着她看,就裂嘴对她笑。不想云妹一步上前抱住女孩儿,只喊我的儿,我的儿……吓得女孩儿哇哇大哭。人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女孩儿从她手里夺过来。从此,云妹就疯了。确诊说是产后抑郁导致的神经病。
这些年来,有娘家父母的支助,有学红的精心照料,有药医治着。在家种几亩田地,养几头猪,整点菜园子,不急也不累的单纯清净的过日子,云妹也还好。都没大犯病。六七年里就犯了一次。不想前年去到羽绒服店打工,病又犯了……
事情起因是这样,哪天大雪,云妹一个人看店。生意特别好,云妹一个人忙坏了,一直忙到天黑。卖了多少件,云妹自己也记不清。老板娘可高兴的,给云妹奖赏了一个点的提存。不想结账清衣服时,却少了一件。还是件最好的,值三四千。老板娘可是对云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叫云妹赔还是咋地?想云妹多洁身自好的人,容得了那么大的疏忽?是眼眼招呼着,咋地就被偷了呢?云妹左想右想,东想西想的,就有些性起了。老板娘不晓得云妹的那个病是急不得累不得的。管小兰是云妹的嫂子,还是有些知道的,就来跟云妹来陪不是,说老板娘数错了,叫云妹别往心里去。好叫云妹解除心结,不犯病才好。可云妹说:你们都不要安慰我,一整天就我一个人在店里。不是我弄丢的谁弄丢的,三四千不是小数字,我赔,我赔……
你说这年景的出来打工就为赚几个小钱,不想小钱没赚着还倒陪了三四千。云妹又是多么纯净看重面子的人。人一说还真以为她个神经呢……这样七想八想的,病就犯了,且犯得非常厉害。四个劳力都捉不住她,直往雪地里跑,打滚,嚎哭……
听杨梅这一说,夸墨恍然大悟,难怪那些日子再去雅鹿店,看不见云妹了。原是犯病了,不再招呼得好门店,去治病了……
就为一件羽绒服,值得吗?我的个傻云妹,有什么触动,不方便跟别人说,来跟墨姐说啊,好端端的要把自己逼疯?
夸墨真后悔啊:要是那些不见云妹的日子,能跟云妹打个电话,说说话,或许不会发生那些事儿了。
去年一年里,云妹都在治病。住了三四个月院,好些了。就去广州。从羽绒服事件后,云妹都不想在故河口呆了。店里人多手杂的丢了件衣服也正常。云妹大可不必记在心上。只是云妹由此又想起了自己多年前丢掉的女孩儿啊……
在外打工也好,只是非常想念儿子。学红搞装潢,云妹当下手。学红一月可得七八千,云妹一月可得四千。美满的日子就在眼前。只是云妹从未那么长久的离开过儿子,因思念过度,病情一直没得到控制。但为了学红的安宁,她尽力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发病。都跟学红商议好了,春节回家就不再出去打工,原在家里种几十亩地。离儿子近些,想见就见。学红也答应了,这不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收回了那些田。好日子都在后头呢……为何还想不开?
4、
夸墨望着那方天空,心思一片麻木……
朦胧中,云妹戴着斗笠,披着头巾从堤道走来。阳光如水洗一般的柔静,干洁,空旷;风儿吹着,一点声响都没有。云妹走到堤下坡看见了夸墨,忍不住惊喜的喊:墨姐,墨姐……
堤坡下是条小路,小路直通田间;田间棉花开满了花朵。应是八月。
故河口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故河口地处长江故道与天鹅洲湿地。一年四季风如水一样吹过,让人感觉四季如春。这如春气候滋润的女子,更似大地女神该亚一样的貌美如花,长生不老。云妹就是这样的女子。
听到喊叫,夸墨住了脚步,只见云妹在路途的树荫草丛下,望着她满脸微笑。云妹见夸墨住了脚,忍不住激奋的上前抱住她,直问:墨姐这些天去了哪里?
夸墨说:我去青苔镇上班了,你哥哥没有告诉你?
“哦”,云妹哦了一声松开手,便走了。边走边说:田间的棉花要摘掉,否则下雨烂在田里就不好了,这时节,棉花还藏在棉枝里见不着阳光。
望着如一风一样吹过的云妹。夸墨心上直感慨:故河口的风水就是好,看云妹每天里暴晒夜露,不见黑不见老,倒如花儿一样愈发丰采。要结出果子来似,不知哪个幸福的男儿会娶她当老婆……
第二天,夸墨碰见了木丰。木丰也问夸墨这几个月去哪里了?
夸墨说:“我去青苔上班了……”
木丰说:“那就难怪轩轩了……”
“轩轩怎么了?”想起昨天里云妹也古里古怪的样子,夸墨忍不住问。
木丰说:“你不知道,轩轩要跟管小兰结婚了,你不要说你不知道,你敢说轩轩没告诉过你;轩轩退掉媳妇子回来第一时间就到了你家,队里的人全看见了。”
夸墨想起去青苔前一天,轩轩确来过。背着个包裹从堤上直走进她家。进屋还叫她给他舀了盆冷水洗脸,然后坐在写字桌前面,望着她问:夸墨,在家过的还习惯么?夸墨说:“从小就生长在这里,有啥不习惯。”轩轩又问:“夸墨,会出去做事么,还是留在家里?”夸墨说:“有机会就出去,没机会也不强求。”轩轩再问:“夸墨,还在写小说?”夸墨说:“是啊,今天真是奇怪,问这些干嘛?”轩轩笑着说:“夸墨,我会一直支持你写小说,我给你买写小说的材料纸,好么?”夸墨说:“轩哥真会开玩笑,你给我买材料纸,不怕嫂子生气?”轩轩涨红了脸,不敢抬头望夸墨。良久又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对她说:“夸墨,说真的,往后我会一直支持你,给你买材料纸……”夸墨说:“轩轩哥,我明天就去青苔了,大姐办公室里多的是材料纸哇,大姐跟我在青苔找了份工作……”“哦”,轩轩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默坐了会,就回去了。
那时期,周家的家具都打起来,轩轩要结婚了。
夸墨记得去青苔那天是端午节。
一大清早,故河口的鸟雀鸣得欢,农人也在田间忙。撑着锄头把锄一锄望一望。鸟儿也飞一飞,歇一歇,它们在叫:端午节好,端午节好,端午节好……叫得农人不由得一股劲的低头,赶紧锄完了回家去。端午节了,出嫁的女儿回来了。笼子里关着的鸡要嫌,称回的猪蹄子要炖,一大家子还赶着要吃粽子呢。端午节在故河口是很隆重的。而夸墨却一大早赶去青苔……不想这一去就是三个月,再回便是八月了……轩轩的婚期也将近……
夸墨不明白轩轩的婚事跟自己有啥关系。轩轩哪天也没说什么,就问了几个问题,算表白吗?轩轩本是有媳妇子的人!媳妇子就在故河口对岸的新码头村。是个裁缝,脾气温和,人也漂亮,来过轩轩家,都与轩轩睡过。
这时怎么换成了管小兰呢?
木丰说,周家出大事了,周大叔落成了公家的国库券,要判刑,上面查来了,为了免除劫难,周婶娘就想了和亲一招。于是便有阳光大好的一天,故河口的老沟边走着两个女人,风尘仆仆的,风风火火的直逼周家去。然后就订好了婚期,那是时间越快越好,从头到尾不过个把月。这期间周大叔贪污国库券的事也烟消云散的平息了……
婚期原在八月十五……
大家之所以遗憾轩轩跟管小兰结婚,实则管小兰母女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家里权势,狗眼看人低。管小兰本有个定亲的男友,叫邱飞二。是个裁缝,手艺不错。人也懒。老邱师傅是故河口有名的裁缝,靠着做衣服,在村部做起了一栋楼房,开起了裁缝铺,生意好的不得了。那时没有服装店,人穿衣服都是做的。一年上头田地收成好的,年前就将裁缝接到家,做个七八天。老的少的短的长的棉衣单衣,全都做好了,过欣喜快乐年。老邱师傅一到下年就马不停蹄的做了东家做西家,多年下来不知攒了多少钱!管小兰的母亲见邱家有钱,邱飞二有手艺,就将管小兰许配给了他。那时小兰不过十三四岁。不想几年后,邱家的形式笔直下转。先是老邱师傅中风瘫痪了,后是各样的服装店开起来了,邱飞二更是懒得动手做衣服了,不几日,裁缝店就跨了,那大楼房也跨了,在阳光下哀叹。管小兰的母亲巴望早些解除这一婚约,退掉那份亲。这不恰好……周家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全村里的后生,轩轩算是数一数二的,管小兰母女早就虎视眈眈了,只是没逮着机会……这不机会从天而降,还等什么?
轩轩退掉前面那桩亲,实则想回家娶夸墨的,不想夸墨却要去青苔,轩轩就没开口。轩轩不希望拖夸墨的后腿,加以家里迟不迟,早不早的发生了那一档子事,由此也就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也殃及到了云妹……
轩轩婚后没几天。云妹来找夸墨,问:“墨姐真不知道我哥要跟管小兰结婚么?那天看见墨姐回来,还以为事情会有更改呢?”夸墨说:“真是小孩儿,婚姻大事岂能随便更改的?”云妹便说:“墨姐,我长大了要跟喜欢我的,我喜欢的人结婚,才不象我哥一样软弱。”夸墨便笑:“云妹有心上人了?”云妹便害羞的说:“我要跟我心上人建一个美美的家,喂一群肥肥的猪,生一群胖胖的娃,住在堤坡下。”夸墨听了忍不住大笑:“云妹这么点大,就知道肥肥的猪,胖胖的娃,你说住在堤坡下,那人家?是竺小红吗?”云妹听了夸墨的话,害羞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