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长大了，大黄鸭却永远只有一岁。
——题记
一
阳光里的大黄鸭灿烂得就像油菜花田的颜色，橘红色的嘴巴鲜活得可爱，我会经不住诱惑“啵”地亲一口。连太阳都蛮不好意思啦。
眼前这一只孤单的大黄鸭，是我童年的玩具。我想不起来这一只失群的鸭子，何时失去亲人，准确地记得她是鸭家族里四个鸭宝贝里的一员。玩具鸭子是搬家时，母亲整理衣柜从箱底里翻出来的。最初找到时，连母亲也惊讶，这只玩具鸭子什么时候躲在衣柜里，一藏竟然是二十多年哟。
玩具鸭子就这样被母亲闲置着，失去了应有的宠爱。她耷拉着脑袋无辜地趴在书架上，打量着眼前陌生的环境。
有一天，我回家处理旧书刊时意外地发现了这只我童年的“伙伴”，就把她带回了我蜗居的城市里。
二
我大学毕业，辗转许多城市，最后应聘来到一座古城，做了一名儿童编辑。我白天编辑堆积如山的稿件，夜晚就坐在电脑前爬格子。一杯杯浓咖啡浇灌着灵感着幼苗，直到星星打起瞌睡，我才钻进被窝里。梦里我又在一本本童话书里梦游串门。
自从大黄鸭来于我作伴，我的生活多了几分乐趣。
大黄鸭就在我电脑桌上，我记不得大黄鸭是什么时候开口说话的，总之她突然开口说话让我吓了一大跳。但大黄鸭却淡定自若，竟然还口若悬河地讲起我童年的囧事来呢。我只能自认倒霉，还好没有别人。
大黄鸭从时间的河流里一路游来，就这样，从我童年的伙伴成了我的密友。
去超市商场购物，大黄鸭就藏在我的口袋里。大黄鸭总喜欢评头论足，她不喜欢拥挤的城市，摩天的大楼，对超市里那些卖烤鸭的人，她总是狠狠地砸嘴巴。其实，她是一只塑料鸭子是多么幸运啊！
没有灵感光顾的时候，我就用笔挠挠大黄鸭的痒痒，捏捏她扁扁的嘴巴玩。
“呷——呷！你想谋杀我啊！”大黄鸭把嘴巴埋起来，瞪着我。
“哈哈哈！”我坏坏的想法总没有得逞。
日子就这样继续着，从我和大黄鸭的身边流过，激不起一点浪花。
“给你起个名字吧？”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地说。
“随便哦！”大黄鸭懒懒地趴在桌子上，把扁嘴巴伸出来。
“叫欧巴罗怎么样？多么罗曼蒂克的名字啊！”我兴奋地看着大黄鸭说。
“只要你别叫我唐老鸭就行。我可不喜欢戴着朵粉红色的蝴蝶结，像个大傻鸭！”大黄鸭解嘲地说。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给大黄鸭讲起故事来。大黄鸭最爱听我讲的故事是安徒生的《丑小鸭》，我就一遍又一遍地讲，大黄鸭就一遍又一边认真地听。
每讲一遍，大黄鸭都哭得稀里哗啦，我怎么都劝不住她。
《丑小鸭》的故事就这样每晚继续着，我的枕头被大黄鸭哭得严重抗议。这样的睡前故事成了我每日的功课。
“你这叫触景生情呀！懂不懂？”我抚摸着大黄鸭冰凉的脑袋安慰说。
“呷！呷！呜呜！太感人啦！”
看来这都是《丑小鸭》惹得祸，为了不让大黄鸭哭成水鸭子我只能讲其他的故事给她听了。
好多次梦里大黄鸭都会喃喃自语：“我会不会变成白天鹅啊？”我知道，这是大黄鸭的梦想，我不想打击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塑料鸭，我没事似的转过身去继续睡觉，做起我的作家梦。
我每天都忙忙碌碌，挤公交坐地铁，像箭一样穿梭。晚上回到家里，我都会准时坐在电脑桌前爬格子，爬着爬着，我戴起了酒瓶底厚的眼镜啦，劲椎出了毛病啦。好在大黄鸭是塑料鸭，不用太娇惯，只要按时给她洗澡讲故事就可以搞定，所以对我来说很省心。
我喜欢把写好的故事读给大黄鸭听，大黄鸭是我第一个读者，有些时候也是我最后一个读者。
稿子一篇一篇，被我信心满满地通过电子邮件发出去，往往结果让我心灰意冷，其实这些结果早在我的预料之中，这些客气甚至冷漠的退稿信都是这样写的：
大作奉还！
抱歉，奉还！！
……
更要命的是这些退稿信要是加起，估计能有桌子高啦！这时候，我真想钻进地缝里。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下班后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我开始一点点迷茫，一点点失去方向，内心的坚持开始松动。
梦想真能照进现实吗？每天我睁开眼睛或者坐在拥挤的公交里，望着车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阳，都会在心里问自己。
三
窗外的五角枫红起来的时候，秋天真的来了，而我的心里早已经是没有设防的冬天了。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再也没有勇气坐在电脑前敲打出一个字来。我好像刻意躲避着许多目光，把自己包裹起来。
书架上的书刊都灰头土脑，我不敢再去碰它们，就像不敢触动我心灵未愈合的伤口。
从前，每天晚上我与大黄鸭的故事会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停止了。
“嗨！木木，好久没有听到你的故事啦！”大黄鸭提醒我说。
“嗯！”我把头埋起被子里。
“我还想听安徒生的童话故事呢！好期待啊！”
“我不相信童话！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啊！”
……
大黄鸭沉默好久，知趣地走开啦。
五角枫开始飘落。
大黄鸭每天站在公寓窗口眺望着风中一枚枚飘零的叶子发呆。我则每天心事重重地一回家就倒在床上戴着耳机听歌。
我很少跟外界联系啦。我的手机每天都形同虚设。
大黄鸭嫩黄的肤色开始变得暗淡，脏兮兮地。我已经很久没有给她按时洗澡了，还记得每次她扑腾进脸盆里兴奋地欢叫，简直就是游进了池塘里。对于一只塑料鸭子来说，她们都没有体验过真正的河流池塘，是不是算是悲哀呢。
这一只落单的鸭子，生活在城市的角落里其实好孤单。有时候，我的心里会微微泛起同情来。
“呷！呷！快来瞧啊！那么漂亮的星星啊！”大黄鸭站在窗口大叫。
我撇撇嘴，顺着大黄鸭惊讶的方向看过去。
原来，夜色里公寓楼下闪烁着耀眼的灯光，那是一处繁华的百货商城。商城的广场前摆放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圣诞树上装饰漂亮的彩灯和礼物，就在树顶上有一颗大大的金色的星星闪烁着轻轻旋转。
“别大惊小怪啊！只不过是一棵圣诞树呀！”我没好气地搭理大黄鸭。但我的心里却掠过一丝说不清楚的无奈，时间真过啦，不知不觉都要过圣诞节啦！
“啊，圣诞节啊！听说圣诞节城市可热闹了，圣诞老人架起驯鹿的车子来人间送礼物呢……”大黄鸭啰啰嗦嗦地说着。
圣诞节是伴随着银色的雪花一起降临城市的！城市里银装素裹，美丽的灯光闪烁，就像童话的世界。
因为节日的关系，下午我早早离开单位，避开平安夜游街的人群拥挤堵车。与外面热闹拥挤的节日气氛相比，我的小屋显得格外冷清。
今年我没有心情送出一张张节日的卡片，我是有意躲避着朋友们的问候与牵挂。
“我等你好久啦！圣诞节我准备送你一份礼物哦！”我刚一推开家门，大黄鸭神秘地说。
“礼物？”我不屑地哼了一声，继续戴起耳机来。
外面响起了圣诞节欢快的音乐和人们的欢笑声，这些统统跟我都没有关系。
“醒醒啊！我有礼物送给你呀！”大黄鸭亲亲我冰凉的脸颊说。
“什么礼物？”
“圣诞节了，不要不开心啊！我送你一份礼物。这可是我准备了好久的礼物啦！你一定会喜欢啊！……”
我不耐烦地瞪着大黄鸭。
“我的礼物其实……其实就是给你讲一个故事……”大黄鸭说着，不知什么时候把安徒生厚厚的童话集子搬在了我的床头上。
只见大黄鸭子一页一页，认真地翻起来。很快她就找到那页折角的一页。
“哦！《丑小鸭》！”我不时瞥了一眼。
就这样，大黄鸭的故事开始讲起来。其实这个故事大黄鸭早都背过了，用不着看书的。
“乡下真是非常美丽。这真是夏天！……不过，那只最后从蛋壳里爬出来的小鸭太丑了，他到处挨啄，被排挤，被讥笑，不仅在鸭群中是这样，连在鸡群中也是这样……”大黄鸭不时望着我，又继续讲下去，“他感到太幸福了，但他一点也不骄傲，因为一颗好的心是永远不会骄傲的。他想起他曾经怎样被鸡鸭讥笑过，而现在他却听到大家说他是美丽鸟中最美丽的一只鸟儿。……当我还是一只丑小鸭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幸福！”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听着眼睛湿润了，心里有一股暖暖的东西漫流开来。我知道，这是我圣诞节收到过的最好最有意义的礼物。
“啵！这也是我送你给你的圣诞礼物！”我很响地亲了大黄鸭的额头。
大黄鸭不好意思地望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温柔的爱意。
“我相信童话都是美好的！”大黄鸭说。
我点了点头，眼泪滴落在大黄鸭的身体上。
本章后记
后来啊，我恋爱了，因为写作的缘故认识了我的妻子，搬出了蜗居的小房子。我还是亦如既往地坐在电脑前敲打着键盘……大黄鸭就傻傻地站在我的电脑前，她现在可干净了，因为有了我妻子的收拾，她变得更漂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妻子竟然给她画了长长眼睫毛了。不久，我们的儿子出生啦，大黄鸭变得比我们还要兴奋，她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我的童年，她自然成了我宝贝儿子的最爱。大大的塑料澡盆，丰富的肥皂泡，成了儿子和大黄鸭的游乐园。儿子开始学说话的时候，叫的第一个字竟然不是妈妈，而是鸭！——鸭！
我偷偷地冲大黄鸭，挤挤眼睛，竖起了大拇指，大黄鸭骄傲地憋着嘴巴装哑巴。嘿嘿，因为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大黄鸭会说话的秘密呢！
这只从时光的河流里，一路漂流而来的鸭子，还将继续上演我们家的精彩故事呢。
大黄鸭，永远一岁啊！我不知道，她现在的梦里还有没有关于一只天鹅的梦想呢？我仿佛就站在时光的河岸上无限憧憬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