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凡凡喜欢学校路上墙垛旁的指甲花,一朵朵一簇簇红艳艳真热闹,不清冷不孤单。那些酒盅样的花,在凡凡的眼里就是一群幸福的小宝宝。绿绿的叶子就是花儿的妈妈,黄黄的茎枝就是花儿的爸爸。风吹来的时候,叶子妈妈的手轻柔地抚拂着花儿宝宝的脸,宝宝们前仰后合,仿佛在跟妈妈撒娇。花儿爸爸伸展结实的腿脚努力攀附在泥土里,顶着烈日为宝宝们供应营养。凡凡做梦都希望自己是这些花宝宝里的一个。
凡凡的家在一个工厂的家属区,距学校一站多路。无论刮风下雨凡凡都是自己跑着上下学。凡凡爸爸是工厂的车间主任,经常忙到凡凡睡着了才回家。爸爸年年被单位评为劳模,胸前戴一朵红花。那朵花没有叶子,没有茎枝,孤零零地没有生机,没有指甲花的绵软鲜活。凡凡不喜欢爸爸戴那花,不喜欢爸爸拿那花当奖品哄她听话——自己在家!自己玩!自己睡觉!凡凡渴望爸爸也像别人家爸爸那样接送她上下学。星期天和妈妈牵着她的手去肯得基。凡凡的妈妈被人们称作“舞后”,袅袅婷婷像花盆里的跳舞草。
暑假里,爸爸的单位停产大修,凡凡连着几天没见爸爸的身影。妈妈睡到上午十点,懒懒地起床做饭,然后仔细地化妆出门,半夜十一点以后回家。只有电视里的人儿整天陪着凡凡。没有小朋友到凡凡家玩,彤彤说凡家的地板像海边的沙滩,可以在上头画画。凡凡羡慕彤彤“涂”着胭脂红的指甲盖。彤彤骄傲地翘着兰花指告诉凡凡:那是她妈妈用指甲花的汁给她染的!凡凡觉得特好看,也让妈妈给她染,可妈妈总是说没时间。凡凡决定自己去学校的墙垛旁摘一些指甲花,把它捣烂敷在指甲盖上。凡凡正一朵朵地挑摘着,踱过来一个陌生的叔叔:“小朋友,你像这些花一样漂亮哦。瞧你热得直流汗,渴了吧?叔叔给你买可乐喝。”
月亮斜倚在天空,星星像一只只倦了的萤火虫。凡凡爸爸拖着疲惫的身躯进了家门,屋里静悄悄的,沙发上没有小狗样匐着睡觉的凡凡,餐桌上也没吃过的方便面盒。爸爸喊:“凡凡,凡凡……”只有墙上灰蒙蒙的挂钟“滴答,滴答”。爸爸急匆匆地去问彤彤,睡梦中的彤彤说没看见。爸爸和工厂里所有不当班的叔叔阿姨,四下喊叫寻找,都未见凡凡的踪影。警察叔叔问:“孩子会不会和妈妈在一块?”两颊泛着桃红的妈妈刚巧踏着舞步跨进家门,手上除一只坤包,再没别的。
四年后,派出所通知凡凡爸爸:凡凡在千里之外乡下的一户农家。赶晚出发翌日中午便可见到凡凡。
车连夜颠簸,中午十一点不到,终于抵达了凡凡所在的村落,当地的警察已秘密监控着:“就等孩子放学了。”天似乎也激动得哭泣起来,晰晰啦啦下着雨。凡凡爸爸按捺着无以言说的心情,一秒秒地熬着时间。雨帘里,中年男人躬身赤脚背着一孩子,走在泥泞的乡路上。男人半个身子暴露在雨里,背上的孩子一手挚把油布伞,一手勾着汉子的肩膀,调皮地甩着两支小辫,像一只栖息在苇竿上的花蜻蜓。
凡凡爸爸和警察尾随着男人——简陋的农院门前一片火红的指甲花,葱绿挟裹着艳红,密密匝匝,像铺着绿底红花的大地毯。一朴实的中年妇女立在檐下正翘首而望。孩子从男人背上哧溜下来,甜甜地叫声:“娘!”张开两手,小鸟般飞过去。女人一脸幸福地弯腰抱起孩子进了屋。
凡凡长高了,红扑扑的脸蛋像太阳下的红富士苹果,镀着一层毛茸茸的嫩黄。黑黑的眼睛星星样眨着。经过提示和看以前的照片,凡凡似乎想起了眼前的爸爸。但很快地,凡凡像意识到将要失去什么似的,攥住中年妇女的手说:“她就是我娘!”凡凡的十个小手指甲上,洇着指甲花汁好看的胭红。
凡凡爸爸说:凡凡,跟爸爸回家,爸爸每天接你放学!
不,我哪也不去,我就要跟我爹娘在一块。爹是指甲花的茎枝,娘是指甲花的花叶,我是指甲花宝宝。
凡凡,这里没肯德基,没花裙子,没楼房,没香喷喷的方便面,没彩色大电视。
凡凡眼里流露出几分向往,停滞了片刻:……我不要,我有爹娘陪我,疼我,哪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