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职医师之出现,是医学发展进步的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因为,在此之前,所谓医疗多是人们生活中生产中实践经验的体会认识,虽有用于医疗救护者,但并不为谋取生活的职业。狩猎者仍为捕获野兽飞禽为食,虽有某物可以去某病的口耳相传的经验,用以为同伴医疗救护,但社会上并没有医师这一职业。其后虽有巫医出现,但他们基本上仍以巫祝祷告为其专业,此时也没有专业医药人员。专门以医疗为职业者,其出现可能是从春秋时期或更早些时才开始的。专职医师的出现,是医学发展进步的一个重要的里程碑,这一点是不难理解的。因为,从此开始了医学家以医疗卫生经验总结为其终生的专门研究的职业。医疗经验的总结,引进社会争鸣中的先进思想用以概括医学理论,发展医学理论,人体生理、病理现象的专门观察,解剖知识的综合记述等,没有专职医师的出现,所有这一切都不可能得到较快的提高。
由相信桑田巫到相信春秋时代的名医医缓,这是公元前576年晋景公患病治愈后观念的转变。《左传》记述的这一故事是很有趣的,晋景公病笃,先召桑田巫求治,后因怀疑桑田巫的诊断,派人到秦国求医。因为秦晋有亲姻之故,又秦多良医,秦伯派医缓到晋为景公诊病,医缓检查后说:“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针灸)不可,达之(药物)不及,药之不至,不可为也。”晋景公说:良医也。后世有“病入膏肓”即由此而来。我们现在虽不能说医缓的医学理论如何科学,但其所论的历史意义应该说是十分辉煌的,因为他的理论在与巫的斗争中可能是医学发展上第一个伟大胜利。
《左传》记载:晋侯有疾,求医于秦,秦伯命医和往视,医和诊毕,认为晋侯之病是由于过贪女色引起的,病症很像蛊毒,但并非鬼神,也不是饮食不节的关系。晋侯反问:女不可近吗?医和回答说:要节制。并且论述了为什么要节制女色的道理。医和强调:“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征为五声,淫生六疾。六气者:阴、阳、风、雨、晦、明也……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女阳物而晦时,淫则生内热惑蛊之疾,今君不节不时,能无及此乎。”这就是医和倡六气病因学说。医和关于晋侯病似蛊的病因分析,强调了过贪女色的危害,虽然讲得比较笼统,但不能说没有道理,这一论述比先期强调鬼神是一个飞跃进步,更何况医和明确排除了鬼神等,也说明已有很高的疾病鉴别能力。这就为医生诊治疾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再者他关于六气病因的论述,可以说中医病因学说发展的奠基之论。医和是公元前6世纪的秦国名医,在他所论述的病因学说中;强调了寒疾是由于阴气过盛的原因;热疾则是由于阳气过盛的关系;对于四肢痺痿无力、抽风不用一类的疾病,他认为是由于风邪过盛而造成。他将腹痛、胀满等一类消化道疾病,则归之于防雨过盛的气候变异。值得注意的是,他将精神、神经系统疾病的原因,归之为过度光线或晦暗环境的长期刺激。医和的病因理论虽然咋看起来似乎很原始,也比较抽象,但他的六淫学说,加上由他强调的其他病因,如不节制的女色,不节制的饮食,初步构成了中医学历来重视的三因学说,即内因、外因和不内外因。这是医和对病因学说发展的一个极其重要的贡献。在殷商西周时期鬼神致病说占据统治地位的情况下,医缓、医和,特别是医和的病因学分析和运用,确是一次革命性的变革,使我国的病因学说是由唯心的制约下,转向唯物论的认识。完成这一变革的决不会只是秦国的医和、医缓,必然有着许许多多与医缓、医和同心同德同认识的医学家共同为此而呼号的斗争。因为,巫医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只靠医和等少数医学家,巫医是不肯放弃他们的唯心观的。
公元前5世纪,在河北省任丘县生活着一位远近闻名的民间医生,姓秦名越人。由于秦越人医术高明,又行医于民间群众之中,所以人们十分爱戴他,尊崇他,用扁鹊来誉称他。扁鹊在未学医时,是一家客舍舍长,医学家长桑君看到扁鹊有培养前途,便决定要把自己的医方医术传授给他。扁鹊从老师处学得医学理论和技术,遵从老师的教导,专心致力于为群众治疗疾病,从不计较名利地位。我国西汉时期的著名史学家太史公——司马迁在撰写《史记》时,特为扁鹊立传。因此,秦越人是我国正史中第一位有传的医学家。司马迁的《扁鹊列传》记载秦越人曾以妇产科医师、小儿科医师、五官科医师等不同特长身份,入乡问俗,为各地妇人、小儿和老年人诊治疾病,获得了很大的成功。一次,他行医到了虢国,虢国王太子患尸厥症(休克)而气息几绝,国王和大臣们均以为太子已逝,忙着为太子料理后事。扁鹊闻说此情,即往王宫视探,在得到国王和侍医的允许后,为病人进行了系统全面的检查。他告诉国王,太子并没有死亡,自荐可以进行治疗。国王接受了扁鹊的建议,于是他便命令弟子子阳给太子针灸三阳五会穴,过了一会儿,太子便慢慢苏醒过来;他又命令另一位弟子子豹用药物热敷,熨贴病人两侧胸胁部,太子即可慢慢坐起身来,接着他按太子的恢复情况,令弟子子游按摩,子同侍汤药等,进行了20多天的内服药物和按摩治疗,调理其阴阳气血,虢太子便逐渐康复。这个消息很快在虢国传开,人们都说扁鹊有起死回生之术。但是,扁鹊却实事求是地告诉大家:越人并非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只是太子并未真死,自当生也,越人能帮助他恢复健康而已。这种科学的观点,谦虚的态度,一直在中国历代医学家中传为美谈佳话。
脉学诊断是我国医学的一个特点,扁鹊对切脉和其他诊断疾病的手段,都已有了较好的掌握。他曾这样对别人讲:“夫越人之为方也,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言病之所在。”远在公元2世纪,我国著名医学家——医圣张仲景,就曾高度评价扁鹊的诊断水平。他说:“吾每览越人入虢之诊,望齐侯之色,未尝不慨然叹其才秀也。”的确,《史记》记载扁鹊曾通过望诊齐桓侯病,预知其疾病之发展,并劝告齐桓侯早治,可惜齐桓侯不以为然,对扁鹊的多次提醒,他不肯听信,最终由于延误时机而抱病死去。这个故事虽有可疑之处,但能说明扁鹊的望色诊断技术确实是很高明的。关于切脉诊断尤为扁鹊之所长。有一次,赵简子病,来势凶猛,五天时就昏迷不醒人事,赵国群臣都很惊慌,扁鹊为赵简子切脉后认为:病人的脉象是正常的,并非死症。经过调治,果然痊愈。这个病例显示了扁鹊切脉诊断技术的高明,结合他在虢国切脉诊断太子疾病并“起死回生”的事例,人们对他的脉学成就是非常推崇的。难怪司马迁在论述了扁鹊的切脉成就后很有感慨地指出一个历史事实“至今天下之言脉者,由扁鹊也”。这是对扁鹊脉学成就的第一次比较公正客观的评价。
扁鹊六不治思想:司马迁在《史记》扁鹊列传中一一记述了秦越人所经治的若干病例之后,颇有感慨地发表了一段富有时代精神的话,这段话(有专家认为是扁鹊说的,有认为是司马迁根据扁鹊的话写的)既是他对研究撰写秦越人传的体会,也是他对秦越人学术、医理和高尚道德品质的高度概括,同时也是对春秋战国时期我国医学发展水平和时代特点的一次富有代表性的总结。现将司马迁的这段总结引述如下:“使圣人预知微,能使良医得早从事,则疾可已,身可活也。人之所病,病疾多;而医之所病,病道少。故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阴阳并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有此一者,则重难治。”分析这段话有三个要点,即前一句是强调预防疾病和早期治疗疾病的思想。如果一位高明的医学家能够达到预先诊断出病人疾病之所在,或尚未发病即知将要发病的高超水平,那么就可以使病人得到早期治疗,病人之疾病就可早日治愈,不至于延误到不能治愈的状况。这一思想既是当时医学界的理想和期望,也是时人包括医学家努力追求的目标。时至今日,我们未尝不抱有如此之愿望。中间一句是对上述期望不能完全实现的感叹。意思是人类的疾病太多了,太复杂了;而医学发展的水平却太低了,治疗疾病的理论和医疗技术也太少了。所以,当人们患病之后,往往有六种情况是很难治愈的,甚至是不可治愈的。最后一句则是六不治的具体内容。这六不治的概括确是很科学的。综览太史公笔下所述有关秦越人医疗事迹和成就,也正说明司马迁所概括的六不治思想与扁鹊医疗活动有着十分紧密的关系,绝非太史公的个人空想和议论。这里仅举“信巫不信医不治”为例。前已述及,殷商时期巫术巫医居于统治地位,西周时期由于阴阳学说等的兴起并用以解释人体和疾病,开始向鬼神致病说提出挑战,春秋时期有医缓、医和进一步倡导非鬼神的六淫致病理论,唯物的病因学说有了加强,但他们尚未完全与鬼神观念决裂。从文献记录可以说,扁鹊对鬼神致病的传统观念已予完全否定。例如《新语》所述:“昔扁鹊居宋,得罪于宋君,出亡于卫,卫有病将死者,扁鹊至其家,欲为治之,病者之父谓扁鹊曰:吾子病甚笃,将为迎良医治,非子所能治也,退而不用。乃使灵巫求福请命,对扁鹊而咒,病者卒死,灵巫不能治也。”又如扁鹊到了虢国宫门下,看见国中上下都在为太子进行祷告,他不解虢国太子患的什么病为何如此迷信鬼神,经询问乃知由于暴厥而死已经半天,尚未入棺,便决心诊视。但王室巫医不但不信,而且说:“先生得无诞之乎?”然而,扁鹊分析病情后说:太子鼻翼能张,说明尚有呼吸,两股至阴,尚温而未冷,尚可治愈。使巫医哑口无言。我们前面已经介绍扁鹊用综合疗法果然治愈了太子的休克病。这说明他坚信医术,不信巫术,敢于用医术战胜巫术,特别是说服国王接受医学技术治疗,这在当时巫医还处于相当有势力的情况下,确实是非常不容易的。太史公以“信巫不信医不治”概括扁鹊及其时代医疗特点,对扁鹊而言是当之无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