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斯多葛学派
与伊壁鸠鲁学派一样,斯多葛学派也是一个从希腊化时期一直延续到罗马帝国时期的哲学派别。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斯多葛学派的思想内容也在逐渐地发生着变化,但是与伊壁鸠鲁主义相比,斯多葛主义的基本内涵却显得相对稳定得多。斯多葛学派的创始人是出身于塞浦路斯岛的芝诺(Zero,约前336—前264,注意不是爱利业派的芝诺),他早年潜心于赫拉克利特哲学,深受其火本原说和逻各斯思想的影响,后来又因仰慕苏格拉底而对犬儒派、麦加拉派和柏拉图学园派的思想进行过深入的研究。公元前294年,芝诺在雅典开办了自己的学园,由于该学园设在一条有壁画的长廊下,在希腊语中,“画廊”一词(στοα)的旨译为“斯多亚”,芝诺的学园因此而得名为斯多葛(亚)学派,即画廊学派。早期斯多葛学派的主要代表除芝诺外,还有克利安提斯(Cleanthes,前331—前232)、克吕西普(Chrisippus,前280—前206)等人。他们在认识论上承认感觉是一切知识的来源和真理的标准,具有感觉论的倾向,但又主张有一种“内部感觉”,即天赋的清楚明白的理性,一切判断最终要由它来衡量。他们由此转向了理性主义甚至泛理论。与伊壁鸠鲁一样,早期斯多葛学派也把追求心灵上的安宁和“不动心”作为哲学的目标,但他们宣扬的是一种通过理性节制欲望的伦理学。不过,在早期斯多葛派中,片面抬高伦理学地位的倾向还不明显。他们把哲学分为逻辑学、伦理学和自然哲学三个部分,而对逻辑学的研究尤为深入,进一步完善了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并开拓了命题逻辑的领域。
早期斯多葛学派把赫拉克利特的“火”加以神秘化,将其说成是一种有灵魂的东西或“能思想的火气”,把“逻各斯”说成是“神圣的”火的理性,即世界理性,也就是神或宙斯。他们认为世界是一个和谐有序的整体,万物都受着严格的必然性规律的支配,这规律是由神或“逻各斯”所决定的,它构成了万物必须服从的“天道”或“命运”。“世界大火”的燃烧和熄灭导致了世界的周而复始的产生与毁灭,这是一个无穷无尽的过程,每一个产生出来的新世界都与毁灭了的旧世界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差别,它们都遵循同一个“世界理性”,所以人活一世就等于活万世。人与世界万物一样,也遵循同一自然规律和世界理性。每一个人的理性都是世界理性的一点火花,它们具有同构性,因此每一个人都可以借助于理性而认识到自然规律和客观真理。斯多葛学派认为一切人彼此是兄弟,有着共同的起源、命运和法律,人人平等,都是“世界公民”(早期斯多葛派是亲马其顿派,主张不同民族、阶级彼此和睦友善的世界主义)。
斯多葛派在伦理学上认为,人们自觉地服从“逻各斯”和“命运”,就是服从自己的理性和实现自己的本性,这就是他们所理解的“自由”。他们所看重的德性是朴素、严肃、刚毅、节制,不主张同情、怜悯和伤感。克吕西普在《论主要的善》中认为:“因为我们个人的本性都是普遍本性的一部分,因此,主要的善就是以一种顺从自然的方式生活,这意思就是顺从一个人自己的本性和顺从普遍的本性;不作人类的共同法律惯常禁止的事情,那共同法律与普及万物的正确理性是同一的,而这正确理性也就是宙斯,万物的主宰与主管。”与伊壁鸠鲁学派把快乐等同于奉福的观点相反,早期斯多葛学派主张美德就是幸福,他们认为,只有顺应自然、服从命运才是道德的生活,也才是幸福的生活。因此,人生在世应当通过理性摆脱一切快乐、欲望、恐惧和悲哀的纷扰,对于现实世界采取一种清心寡欲、无动于衷的生活态度。
晚期斯多葛学派
到了罗马帝国时期,随着暴戾恣睢的罗马人在实践方面越来越深地陷入到纵欲主义的泥淖,斯多葛学派也相应地采取了一种越来越偏激的禁欲主义姿态。罗马共和国末期的元老、著名思想家和雄辩家西塞罗(Cicero,前106—前43)在把斯多葛派的观点介绍给罗马人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尽管他本人自称为一个柏拉图学园派的信徒,而非一个斯多葛主义者,但是他却以一种同情和理解的方式转述了斯多葛学派的主要观点。晚期斯多葛学派的主要代表是罗马大臣塞涅卡(Seneca,前4—65)、奴隶爱比克泰德(Epictetus,55—135)和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MarcusAurelius,121—180),他们虽然地位殊异,但是基本思想却是完全一致的。顺应自然和服从命运仍然是晚期斯多葛派的基本观点,只是其基调比早期斯多葛派更加阴郁、更加悲观。他们取消了奴隶和主人在人格上的差别,甚至主张应当宽恕你的敌人,对后来的基督教产生了很重要的影响。
塞涅卡在批判亚里士多德“四因说”的基础上提出宇宙只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就是宇宙的“创造者”即神。既然神是世界的唯一原因,因此服从神的天命也就是人的唯一明智的选择。塞涅卡的名言是:“愿意的人,被命运领着走;不愿意的人,被命运拖着走。”由此可见,“服从神就是自由”,而背离神的意愿则是一切痛苦的根本原因。塞涅卡明确地提出了“顺应自然,服从命运”的观点,他主张面对一切欲望和激情的骚扰而采取“不动心”的态度。据说他在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对灵魂进行反省,以便消除内心深处各种粗鄙的杂念,以一种宁静心情进入梦境,从而实现灵魂与纯净广宇的神秘合一。但是塞涅卡本人对于他所宣扬的禁欲主义并不实行,他聚敛钱财成为罗马首富,享尽了一个罗马大臣和帝王师的种种荣耀奢华,最后却被他的学生暴君尼禄嫉妒而赐死。
爱比克泰德是一位才华出众和精通哲学的罗马奴隶,后来由于受到主人的赏识而被释放为自由人。早年的奴隶处境使爱比克泰德非常强调承受苦难的坚忍精神,他把这种忍耐苦难的精神与一种宿命论观点结合起来,大力宣扬服从命运的思想。他认为世间的一切好运和厄难都是神的特殊旨意的结果,因此我们应当以一种主动“配合”的方式来对待疾病、死亡、残废等灾难,正如我们应当以同样的方式来对待好运一样。爱比克泰德指出,引起人们恐惧的并不是灾难本身,而是人们对于灾难的观点,如果把灾难当作一件自然现象而泰然处之,人们就不会自寻烦恼了。“所以,当我们受到阻碍,或者被扰乱,或者陷入忧愁时,我们决不要把它归咎于别人,而要归咎于我们自己,就是说,归咎于我们自己的观点。由于自己的不幸而谴责别人,是一个没有教养的人的行为;如果谴责自己,那就是一个正在进入教养的人的行为;而既不谴责别人也不谴责自己,则是一个受过完满教养的人的行为。”整个宇宙都是由神公正地管理着的,服从神灵、顺应自然就是智慧和善的表现。一个人的能力是命定的,人只能做他力所能及的事,而不要僭越本分,庸人自扰。每个人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也是命中注定的,人生在世就像舞台上的演员,只要按照剧本的事先安排演好自己的角色,无论演主角还是演配角,演悲剧还是演喜剧,演三幕还是演五幕,都是一部完整的戏剧。人生之剧的剧情是神预先安排好了的,它包含着神的特殊目的。因此面对顺境时不要沾沾自喜,面对苦难时也不要怨天尤人。“好好地运用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的东西,别的就听其自然吧。‘自然’是什么意思呢?就是神的愿望。”
晚期斯多葛派的另一位代表人物是马可·奥勒留,他是罗马帝国黄金时代——安东尼王朝的一位较为贤明宽厚的帝王,因热爱哲学被时人称为“御座上的哲学家”。他所撰写的《沉思录》一书是其内心思想的独白。与塞涅卡和爱比克泰德相比,奥勒留的思想更加阴郁。在他看来,人只是浩瀚无边的宇宙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可怜生物,宇宙的广袤无垠与人生的短暂渺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人的生活中,时间是瞬息即逝的一个点,实体处在流动之中,知觉是迟钝的,整个身体的结构容易分解,灵魂是一涡流,命运之谜不可解,名声并非根据明智的判断。一言以蔽之,属于身体的一切只是一道激流,属于灵魂的只是一个梦幻,生命是一场战争,一个过客的旅居,身后的名声也迅速落入忘川。”在这种情况下,人对宇宙秩序的任何反抗都是徒劳无益的。奥勒留还从宇宙万物的普遍联系以及整体与部分的关系来论证人应该服从命运、安于现状,不要破坏了宇宙的整体和谐。他认为,一切事物都处于生灭变化的往复轮回之中,一个人在一百年、两千年或者无限的时间里看到的都是同样的东西,长生不老者和濒于死亡者失去的也是同样的东西。人生除了“现在”之外,一无所有,也一无所尖。奥勒留在《沉思录》里用极其优美的语言表达了他对于人生的悲观态度:“总之,要始终注意属人的事物是多么短暂易逝和没有价值,昨天是一点点黏液的东西,明天就将成为木乃伊或灰尘。那么就请自然地通过这一小段时间,满意地结束你的旅行,就像一棵橄榄成熟时掉落一样,感激产生它的自然,谢谢它生于具上的树木。”
晚期斯多葛学派对于现世生活的悲观态度与新兴基督教的天国理想不期而遇,它所宣扬的“服从命运”、“忍受苦难”的禁欲主义及人人平等思想也与基督教的救赎福音颇为契合,因此之故,斯多葛学派的哲学成为基督教神学的重要思想来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