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在地的玄冰碎片纷纷飞了起来,仿佛被吸铁所吸引的铁屑,重新黏着在燕紫瑶身上,在她周身缓慢地形成了一个冰核,覆盖住她全身的皮肤,并缓缓生长成一个仿佛蚕茧一般的冰棺。
“之前我们说到哪儿了?”燕紫瑶用微弱的声音问道。
“呃,说到哪儿?”黄金龙的脑子一阵发木,虽然这场激斗和大火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但是在他而言却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一般长久,刚才他和师父的谈话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我们……我们谈到你一生中最遗憾的……”黄金龙艰难地回忆起了之前的片段,老老实实地说道。
“哦,对,最遗憾的事,就是让我的心上人离我而去,唉。”燕紫瑶感慨万千地叹息了一声。
“师父,你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如我们找个地方给你治伤吧。”黄金龙忍不住焦急地问道。
“闭嘴,别浪费我的时间。魔师火佛陀的九重星加上控魂剑魔方鬼脑的十二剑劫不是普通医馆可以救治的。呼……”燕紫瑶喘了口气,“我只能用我的玄冰棺将我的伤势维持住,从今之后,我只能被封于冰中,不能言,也不能语。我的伤势太过复杂,必须有一个不需要语言就可以和我交谈的人隔着冰核进行施救。一旦有任何错误,我必死无疑。”
“师父,到哪儿去找这个人?”黄金龙急道。
“这个人必须是和我心有灵犀的人,不用开口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就知道什么对我最有利,什么对我最好。这个人……就是我的心上人,我……我……”此时覆盖她周身的冰棺已经蔓延到她的腰腹,将她的左手封住。她挣扎着抬起右手,从怀中取出一卷画像,交给黄金龙的手上,“照着……照着画像去……找,我……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但是我……我想……,他很可能在天门,南北天门。”
“哦,哦,我记住了。”黄金龙攥住画像急切地说。
“我的冰棺一旦启动完成,玄冰井会把我送入六华山中的秘密地井,你……必须清扫掉这里所有的痕迹。不要让我的敌人发现我在这里躲藏。”燕紫瑶艰难地说着。此时的冰棺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脖颈,她的脸色变得愈发惨白。
“师父,还有什么话要嘱咐我吗?”黄金龙焦急地问道。
“我杀死了他们派来的六个杀人王,但,但是他们也知道了我的所在,这里不再安全,你要尽快离开,去……去天门,南北天门。跟人说,我和这些人同归于尽,千万别说我还活着。还有,……我虽然没教给你什么功夫,但是教给了你学功夫的诀窍,也用了三年的时间,让你对学功夫有了足够的饥渴,总算不愧对你三年来的伺候。”燕紫瑶前言不对后语地说着。
“师父,你对我的大恩大德……”黄金龙想要抒发一番感激,但是转念一想,实在想不出这个师父对自己有什么好关照,不禁为难起来,“呃,您还有什么嘱咐吗?”
“嗯,我身上有一个秘密,如果有一天我伤重不治,这个秘密将由你继承,这个秘密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还有一生的不幸,但是它是我们必须传承下去的真理,是荼洲能够生存下去的根本……”燕紫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等等!师父,这秘密还是等你伤好之后亲自去办吧,你放心,我黄金龙一定会带来你的心上人,给你治好伤。”黄金龙一听到这个秘密的特性,顿时大打退堂鼓。显然必须传承的真理,荼洲生存下去的根本这点好处,抵消不了杀身之祸和一生的不幸这样的危害。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打开燕紫瑶给他的画像,希望早点认清心上人的长相,把他给找到。
但是映入眼帘的东西却让他双眼一翻,差点昏了过去:画像中画着十三个各具姿态的少年男女,人人盛装华服,笑脸如花,一派欢天喜地的模样。其中一个他依稀认出是燕紫瑶,另外有三个女孩子也是各具风情,剩下的有九个少年,每个人都气宇轩昂,相貌清奇,每个人都有着作为燕紫瑶心上人的潜力,到底是哪个才是她真正的心上人呢?
“师父,这里有九位师伯,哪个是您的……”黄金龙失声叫道。
但是这个时候,冰棺已经蔓延到了燕紫瑶的脸上,永远封住了她回话的机会。
“师父,哪个是您的心上人啊--!”黄金龙扑到燕紫瑶的冰棺之上,将嘴贴到冰面上,试图克服玄冰的障碍,把自己的问题传达到她的耳中。但是这个徒劳的努力只是令他的嘴唇死死黏到了玄冰之上。
“啊--咳咳咳!”冰棺突然飞速坠落入与玄冰井相连的六华山密井之中。黄金龙的嘴唇突然间被撕离冰面,疼得他泪水横流。四周的泥土海水一般涌上来,将玄冰井结结实实地掩埋,消除了一切痕迹。
这一瞬间,黄金龙感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迷梦,什么燕紫瑶,相忘师和南北天门,仿佛从来没有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现过,而在自己心中触手可及的梦想和憧憬,也在一瞬间显得风雨飘摇。那种巨大的失落和反差令他忍不住想失声痛哭。
处理那些杀手的尸体残骸花去了黄金龙整夜的时间。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躲在山顶处试图射杀他和师父的飞器师。这个人浑身上下已经被自己的青白爪钉钉满,连两只眼都各插着两枚爪钉,死状凄厉万分。第一个出手的拳师被他费尽心力才拼凑完整。这家伙虽然出手惊人,只一拳就震飞了整间平房,把黄金龙和燕紫瑶暴露在开阔空间中。但是他也是所有人里死得最惨的,浑身都被燕紫瑶撞回的真气震碎,不少身体部位被大火烧毁,只剩下残骨。另外两个躲在附近的尸体也被他从草丛中拖了出来。这两个人一个是控制铁麻雀的傀儡师,一个是操纵卷土青蛇的控灵师,他根本没看清这两个家伙是如何被杀的,只是在他们尸体的眉心处找到两个血孔。当时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只看到了隐隐约约的白影闪烁,也许就像杀死火佛陀一样,燕紫瑶以飞器手法打出了冰丝,穿透了这两个倒霉鬼的脑门。
方鬼脑和火佛陀的尸体被他丢到尸堆的最上层。看着这六位相忘师的尸体,黄金龙忽然有一种淡淡的幻灭感:一直以为相忘师多么自在,多么厉害。原来失手落败,会死得这么凄惨。人们花这么大的力气,做那么多的牺牲去做相忘师,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世上真的没有一种人可以永远脱离尘世的纷争,真正的逍遥自在?
抬手将火把丢入堆放在尸堆旁的柴草中,他轻轻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小声说道:“各位前辈,不管你们和我师父有什么过节,如今一同走进阴曹地府,也算落个热闹。尘世间的这点事儿,各位就不用放在心上了,还是想想怎么打点小鬼判官,好好在阴间过日子吧。”
从六华山上摇摇晃晃地走下来,远离了惨剧发生的地点,也渐渐从神秘杀手的奇袭中回过神来,黄金龙麻木的脑子恢复了活跃,开始总结起自己和燕紫瑶这段没头没脑的师徒关系。伺候了这位姑奶奶三年的时间,半点东西没学到,反倒揽了一大堆烂活在身上,这投资回报实在太亏。简直浪费了自己三年的生命。“还要在九个名额中找到师父的老相好,这些家伙谁值得信任,谁值得怀疑,我还一点都不知道。一不小心,我的一条小命就没了。”黄金龙没精打采地摸索自己怀中的画像,谁知道却摸到了一封他几乎忘记了的书信,“对了师父说过,有了这封荐书,我就可以被保入南北天门,相忘师的最高学府,这……这就是我单身逃亡的船票啊!能够有这件宝贝,伺候师父三年,值了!”
用手轻柔地摸索着怀中的荐书,黄金龙感到一股久违的暖意荡漾在全身上下,那种熟悉的暖意让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怀念。他微微一怔,缓缓抬头看了看已经面目全非的六华山顶。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股暖意是他想起师父时才会有的心情。虽然为师父做牛做马整整三年,但是他的心底对于师父仍然有着深深的信任和尊敬,因为他深信师父她不会让自己失望。虽然师父还是让他失望了,但是她身上那种值得让人信任的气质,仍然让他无比想念。
“师父……”他在山脚站住身形,缓缓转过身,朝山顶躬身跪下,连磕了三个头,“徒弟我保证,一定要找到您的心上人,带他回来救你出冰棺。”
时间在黄金龙焦灼的期盼中一点一滴地度过。他每天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东西,决定什么东西要带去南北天门,什么东西要忍痛留下。等到九月初八的夜晚,他终于把行囊收拾整齐,做好了最后的出发准备。
但是,这一天,他却在酒楼中撞见了自己最不想见的人。
“大少,你想要离家出走对吗?”说话的是酒楼中的见习掌柜,已故二掌柜的儿子白算计。
“谁跟你说的?”黄金龙吓了一跳。
“你每天都在悄悄收拾东西,以为我不知道?”白算计抱着胳膊,冷冷地说。
“不关你事儿,知道吗?”黄金龙不耐烦地说道。
“大少,你这样不明智吧?你一走,继承燕雀楼的,可就是我白算计了。”白算计得意地说。
“阿?”黄金龙跟不上他的思路。
“你还不知道?你母亲和我父亲当年曾经有过一段旧情,我是谁的儿子,谁也不知道,咱们哪个才是燕雀楼的主人可还不一定呢。”白算计冷笑着说道,“你走了,我唯一的竞争者消失,难道不归我继承燕雀楼吗?”
“不归你啊。”黄金龙按住脑门叹了口气,“如果我妈和你爸有一腿,那么是我可能是你爸的儿子,但你不可能是我妈的儿子,明白吗?”
“凭什么?”白算计理直气壮地问道。
“因为孩子是女人生,不是男人生,你个白痴!”黄金龙说完,无奈地摇了摇头,从他身边直冲了过去,不忍心去看他那张失望的马脸。
他刚刚回到自己房间,黄父已经敲门走了进来。
“爹,你找我?”黄金龙连忙把自己的包裹往旁一塞。
“刚才一个叫做白算计的伙计跟我说你要离家出走?”黄父问道。
“什么?”黄金龙一愣,“他跟你说的?”
“是啊。他说完还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你让他倒霉他就让你难过。这个家伙真是古怪。”黄父说完似乎也摸不到头脑,偏头愣了一会儿,又道,“儿子,你要是离家出走,爹跟你一起走。”
“阿?什么?!”黄金龙张大了嘴巴。
“我越来越受不了你娘了,唉,不但吃干醋,还对我颐指气使,不把我当人看。一见面就吵架,每天打打闹闹烦得我要命。老实说儿子,这些年要不是为了你和你二弟,我早就和她离了。”黄父嘴一撇,满是豪气地说道。
“爹,对于你的牺牲我深表同情。但是你和我走,咱们爷俩儿得有饭吃才行啊。我是去求学,学府里管饭,你怎么办啊?”黄金龙苦口婆心地劝道。
“没事儿,孩子,我有的是手艺,到时候我到学府的厨房谋个职位,当他们的大厨,准行!”黄父兴奋地说。
“这样,这样,爹,我先去给你打听打听。如果真有这好事,我立刻第一时间通知你,到时候我接你过去,你看怎么样?”黄金龙劝道。
“好啊,孩子,真有出息,我全靠你啦,等你的好消息!”黄父喜出望外地用力拍了拍黄金垄的脑袋,喜滋滋地走出了门。
他刚一出门,黄母已经走进门来。
“儿子,白算计跟我说你要离家出走?”黄母瞠目问道。
“我想把他宰了!”黄金龙破口骂了出来。
“你跟娘说,这是不是真的?”黄母插着腰问道。
“娘,我怎么会离家出走呢?我是有机会出去留学,国府出资的太学,机会难得啊。”黄金龙连忙陪上笑脸说道。
“哦……国府出资的太学啊……”黄母的脸上顿时发出瓦亮瓦亮的光彩。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看到黄母的脸色,黄金龙顿时叫苦不迭。每当黄母出现这个脸色,就是她要有什么异想天开的主意。
“国府出资的太学,哈哈,太好了,儿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黄母问道,“这意味着终身免税。孩子,带上咱们燕雀楼特产的小吃去,看看在太学里有没有机会开一个小吃店。燕雀楼如果在太学里有一间免税分店,这可是纯利润,生意一定翻十倍。发达了!发达了!我立刻叫厨房准备小吃,你出发的时候都给我带上,知道不?”
说到这里,她也不管黄金龙的反对,欢天喜地跑出了门。
“哥,听说你要离家出走?”黄母刚出去,黄二弟就一头钻入黄金龙的房间。
“你也知道了?”黄金龙几乎瘫在了床上,双眼无神地问道。
“是啊,白算计说的。哥,我跟你一起走,我也不想在家里呆着了。这里的人都不理解我,我要去一个理解我,爱护我的世界去。你带我走吧!”黄二弟激动地说道。
“呃,”黄金龙张口结舌地愣了半天,终于开口问道,“二弟,你就从没想过可能是你自己难以理解吗?”
“哥,我有什么难理解的?你就很理解我嘛!”黄二弟朝他妩媚地一笑。
“呼……”黄金龙筋疲力尽地用力揉了揉脸,忽然灵机一动,开口道,“这样,二弟。哥哥我是去留学,让我先到那边视察一下环境,如果的确有理解你的人群,我再回来接你,省得你白跑一趟,好吗?”
“好啊,哥,你可要记住好好视察。我的未来就寄托在你身上了。”黄二弟用力拍了拍黄金龙的脸,兴奋得小鸡一般咯咯笑了几声,摇摇摆摆地走出了门。
“唉。”黄二弟走出门后,黄金龙长叹一声,全身无力地倒在床上,嘴里喃喃地念着他恨得牙痒痒的名字,“白--算--计!”
盆州西北的香炉山和六华山一样处于莲花山脉的盆形护卫之中,只是香炉山山势较高,异军突起,超过了周围莲花群峰,傲然立于盆州西天,为人们提供了一个俯视整个盆州的立足点,被人们誉为盆州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