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佳宜很害怕,但又忍不住走到陈元珠身边,担心对方一个暴起就做出伤人的事。
不过,王著只是盯着陈元珠看了一会儿,然后狠狠地一甩袖子,走出了茶楼。
阿合马这才反应过来,厉声叫道:“王著,你这个狗奴才!你刚才做了什么?你给我回来!”他骂骂咧咧地追了出去。
“姐姐,你没事吧!”陆佳宜见陈元珠的鞋子都被滚烫的茶水打湿了,忙拉过她的手检查其他地方。
陈元珠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陆佳宜叹了口气。刚才,王著摔杯子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他的手上有很多淤青,想必这一个月来也吃了些苦。
可是,他最后选择了做蒙古贵族的家奴,也难免陈元珠会看不起他。
三
阿合马是为了祁红茶来的,可惜白天被王著闹了一场,竟把这件事给忘了。傍晚的时候,府里有人来传话,让陈元珠包两斤上好的祁红茶送过去,挑个手脚利落的伙计,去府里拿银子。
陈氏茶楼伙计不多,陈元珠看了一圈,挑了陆佳宜去做这个送外卖的活儿。
到了晚上,陆佳宜带着茶叶出门了。这次有机会去阿合马的府邸瞅瞅,也算是给了她一个调查的机会。岂料,刚走到府邸大门,陆佳宜就听见了争执的声音。
她快步走上前,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的白发老人领着王著跪在阿合马家的大门外,一会儿指着王著的鼻子骂,一会儿又按着他的头给阿合马道歉。
“大人,都是犬子不懂事,您就饶了他这一回吧!我已经狠狠地教训他了,以后您让他做牛做马,他绝对不敢顶一个字儿!”那老头眨巴着圆溜溜的小眼睛,鼻子被冻得通红,眼睛却不住地望着板着脸的阿合马,一脸谄媚的样子。
阿合马背负着双手,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你这个逆子,还不给阿合马大人磕头认错!你也不想想,你娘亲死了,我们连安葬费都出不起,是阿合马大人帮了我们!阿合马大人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你触怒了恩人,还不快给人家赔礼道歉!”老人见状,忙训斥王著。
但王著却像没有听见一样,他跪在地上,背却挺得笔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却依旧倔强得跟头牛一样,不论老头怎样打骂,就是不发一言。
那老头见他不理会自己,一巴掌往王著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几乎是咆哮着怒吼:“逆子!我养了你那么多年,到头来你却要活活气死我吗?”接着,又是几下重重的击打,看似瘦弱的老头硬是把王著这个人高马大的少年打倒在了地上。
陆佳宜站在不远处,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她的心跳得很快,再也没有了接近阿合马的念头,她脚步一转,跑到了阿合马府邸的侧门,把茶叶交给了下人。
领了银钱后,陆佳宜飞快地回到了茶楼。陈元珠见她脸色白得厉害,全身都在发抖,忙问:“怎么了?”
“姐姐!”陆佳宜看她一眼,嘴巴一扁,心里难过起来。
陆佳宜把刚才在阿合马府邸看到的事情都告诉了陈元珠,最后说道:“都是我不好,他上次已经跟我说了家里情况很困难,我就不该时时刻刻惦记着那几百文钱。可是,我实在没想到,他会有那样一个父亲……”
陈元珠一时也是无言,只轻声说:“你别自责了,这件事我也有错。莫欺少年穷,我却只看到他甘愿为奴,没有去细想他的无奈,反而逼他还债。”
“那……如果他还来茶楼,我们就对他好点?”陆佳宜小心翼翼地问。
陈元珠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道:“好。”
王著来了。
距离他上次大闹茶楼又过去了一个月,再次面对陆佳宜和陈元珠,他显得有些拘束。陆佳宜注意到他脸上、身上都是新伤加旧伤,抢先问道:“王公子,你要点什么?”
“我……”王著对陆佳宜的态度感到诧异,但慢慢地镇定下来,放低了声音道,“阿合马大人命我来买祁红茶。”
“好的,请稍等一下!”陆佳宜正要去包茶叶,却见陈元珠拿着一包包好的茶叶过来了。
“佳宜,阿合马大人是我们的常客,以后凡是他们府上差人来买,都由我亲自来接待。”陈元珠吩咐了一句,然后亲自把茶叶交到了王著的手里。
“这里是一斤上好的祁红茶,一共五两六分银子。”
王著用双手接过了茶叶,然后从怀里掏出银子递了过去。陈元珠让陆佳宜找了钱,再递给了王著。
王著抬起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银钱,又定定地看着陈元珠,用坚定的语气道:“陈姑娘,我一定会把上次的钱还上的,我保证,一定是用双手换来的干净钱。”
陈元珠看着他,似乎被那双纯净的黑眼珠感染了,心里不禁一暖,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听了她的回答,王著终于放心了,接过钱,低下头脸色一红,赶紧快步跑开了。
陆佳宜顺着陈元珠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那个少年像风一样跑向了远方。她不禁问道:“不知道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陈元珠也学陆佳宜趴在了柜台上,一手支着下巴,跟小姑娘似的,望着王著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边浮起一丝笑意。
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答应我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咦?陆佳宜扭头看着她,从外面照进来的阳光打在陈元珠脸上,仿佛给她打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正是桃李年华,可惜却只能一个人寂寞地守着父亲留下的茶楼,这样想着,陆佳宜也为陈元珠难过起来。
四
那天过后,王著似乎得到了阿合马的信任,经常被府里差来买茶叶,身上的伤痕也渐渐少了。
来回几次,三个人逐渐熟络了起来。陆佳宜得知,王著的娘亲原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可惜嫁了一个成天只知道花天酒地的丈夫,没过几年,家里的境况一落千丈。王夫人只生了王著一个儿子,她去世后,父亲还是老样子,每天在外面吃喝嫖赌,家庭的重担全都落到了王著一个人身上。
王著家境贫寒,没有念过几天书,只有浑身的力气。可惜现在蒙人入主中原,极力打压汉人势力,王著空有一身力气却找不到事做。后来,他那个被酒色掏空了的老父亲认识了一位阿合马府上的管事,这才让王著进了阿合马的府邸。
北国风光,万里雪飘。
不知不觉,陆佳宜已经在元朝大都生活了三个多月。这是她第一次在陌生人家里过年。虽然知道异时空的时间和现实时间不一样,但她还是有点很伤感,开始不停地想念远在21世纪的家。
王著从府里偷偷溜出来,看见陆佳宜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提议说:“过几天就是上元节了,我请你们出去玩吧!”
“真的?”毕竟是正值青春期的少女,一听到可以出去玩,陆佳宜的眼睛一下子放亮了。
“看你这么期待的样子,好吧,上元节那天,我们把茶楼关了,一起出去玩!”陈元珠捏了捏陆佳宜的鼻子,笑着说,“顺便看看,能不能帮你这个小妮子找个对眼的相公!”
“啊!”陆佳宜羞红了脸,连忙摇头,“谁要相公了?我才不要嫁人呢!”
陈元珠被她逗得笑个不停,却没有发现,身边有一双纯净的黑色眼珠,正悄悄地望着自己。
上元节就是21世纪的元宵节,在古代又被称作元夕、花灯节。
这一天,在家里吃完元宵之后,人们纷纷外出,在街上看花灯,猜灯谜,好不热闹。同时,上元节又被认为是中国传统情人节,所以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样的诗句流传。
王著带着陆佳宜和陈元珠看了一圈花灯,随后,几个人在一条灯谜前停了下来。陆佳宜见这条灯谜前人山人海的,也想凑个热闹,拼命地挤进人群,仔细辨认着灯笼上的文字。
“陈姑娘,你想去哪里玩?”王著见陆佳宜离远了,便往陈元珠身边靠了靠。
陈元珠摇了摇头,笑道:“我只不过是陪佳宜出来逛逛罢了。”
“陈姑娘!”王著从怀里拿出了什么东西,用双手捧着,递到了陈元珠面前,“我攒了一段时间,终于可以把几个月前的茶钱还上了。”
陈元珠一怔,然后慢慢地笑了。
王著看着她的笑脸,一时有些失神,喃喃地说:“陈姑娘,我……谢谢你相信我。”
“不用谢我,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诚信的人。”说着,陈元珠又打趣道,“不过,你父亲没发现你私自藏了钱?”
王著摇摇头,道:“他、他不知道的……”
陈元珠接过他手里的钱,突然反手一握,紧紧地抓住了王著的手,脸色一变,语气急促地问道:“这些水泡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
昏黄的灯光下,那双手掌布满了水泡,有的已经破了,有的正鼓鼓的,惨不忍睹。如果不是靠近了看,还不容易发现。
“哦!没、没事……”王著一慌,急忙抽出了自己的手,“前几天不小心烫伤了,现在没事了,真的。”
“说实话!”陈元珠的眼神凌厉起来,“你以为这个借口骗得了我?”
王著全身一震,低下了头。他沉默了一会儿,璀璨的灯火在两人之间散发着无限的光华。王著鼓起勇气,直直地看向陈元珠的眼睛,说:“我答应过你,一定会用干净的钱来还你的恩情,所以,我就去外面找了点活干。我发誓,这都是我用这双手换来的干净钱,你可以放心……”
“别说了。”陈元珠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我很感动。”
她也看向了王著。两人静静地对视,不知不觉,脸上都浮现了一抹嫣红。
“我猜出来了!我猜出来了!姐姐,你们看见了吗?”陆佳宜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瞬间就打破了陈元珠和王著之间的沉默。
陈元珠率先回过神来,不自然地用袖子遮住脸,轻咳了一声,说:“哦,你有这么聪明?”
“那当然啦!”陆佳宜得意洋洋。
“陈姑娘、陆姑娘,我身上还有一些余钱,你们想吃什么?我请你们。”王著微笑着问。
陆佳宜拍了拍肚皮,苦恼地说:“出门前吃多了元宵,有点腻。”
“那……我要一串糖葫芦吧!”陈元珠说。
“好,我马上去买!”
过了一会儿,王著拿着一串糖葫芦回来了。
“谢谢。”陈元珠接过糖葫芦,先让陆佳宜咬了一颗,自己再咬了一颗。
“姐姐!”陆佳宜一边嚼着糖葫芦,一边嘟囔着说,“人家王公子好不容易要请客,你只要了一串糖葫芦,太便宜他了吧!”
“可是我最喜欢吃糖葫芦啊。”陈元珠说,“小时候我经常哭,每逢我哭闹,爹娘就会买糖葫芦来哄我。可惜,他们很早就去世了,我长大后,每次看到糖葫芦,都会忍不住想起他们。”
“原来是这样……”陆佳宜在陈元珠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哀伤,不禁收敛了玩闹的心情。
“陈姑娘,你看这样好不好?”王著见她伤心,心里微微一痛,忍不住出言安慰,“如果你以后遇上不开心的事,就告诉我,我给你买糖葫芦,这个约定,永远有效!”
陈元珠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陆佳宜也笑了,接着,三个人都笑了。在调笑之余,王著听见了一句轻声的回答。
“好啊。”
那一晚过后,三人的友谊就算是正式结下了。
王著还是经常来陈氏茶楼,有时是替阿合马跑腿,有时只是过来看看两个姑娘。
陈元珠说过,阿合马是茶楼的大客,所有茶叶都由她亲自包装。慢慢地,陆佳宜却发现,每逢王著出现,陈元珠和他说话的时间明显比卖茶叶的时间长。
“嘿嘿,有戏!”陆佳宜贼兮兮地笑起来。
陈元珠一进门就看见陆佳宜痴痴笑的表情,忍不住拍了她一下:“大白天的做什么美梦呢?
陆佳宜把头伸向店门外,反问了一句:“那个王著呢,走啦?”
“他是来买茶叶的,买完当然就回去了。”陈元珠皱了皱眉头。
“嘻嘻!姐姐,你们是不是……那个那个……”陆佳宜不怀好意地凑了过来。
“你在说什么呢?”
“我是说,王著喜欢姐姐!”陆佳宜把手卷成一个小喇叭,在陈元珠耳边悄悄地说。
“你这个小鬼头!”陈元珠点了陆佳宜的额头一下,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像是陷入了沉思。
“佳宜,我可能……”
“陈姑娘!”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媚笑的女声,紧接着,一个五颜六色的冬瓜挤了进来。
“喜事上门啦!”矮矮胖胖的张媒婆永远都画着最艳丽的妆,给人一副喜气洋洋的感觉。她扭动腰肢跨进陈氏茶楼,一把抓住了陈元珠的手,又是看又是摸的,脸上的笑容神秘莫测。
“张妈妈,你想把我姐姐卖到哪里去?”陆佳宜见状,不客气地挤进了两个人中间,愣是把张媒婆的手从陈元珠身上掰开了。
“哎哟,瞧你说的……我问问你,今天,阿合马大人府上是不是来订购了一批茶叶?”
“今天是比往常多一些。”陈元珠点了点头。
“你们不知道吧?”张媒婆挤眉弄眼地说,“阿合马大人前两年纳的那个汉人小妾命不好,昨儿个夜里病死啦!我来这里呢,是来告诉陈姑娘一件喜事,你呀,早就被阿合马大人相中啦!”
什么?
陈元珠脸色苍白,身子晃了一晃。
“你说什么?”陆佳宜仿佛听见了一个晴天霹雳,忙抓住张媒婆的手,连连问道,“你是说阿合马大人……想纳姐姐做妾?”
“我这个消息可是准准的!”张媒婆得意地说,“按我说,不出两天,阿合马大人就会亲自登门啦!到时候,你就找我张媒婆张罗,千万别忘了!我保你顺顺利利地坐上那位大人的轿子……”
张媒婆还在热情地推销什么,陈元珠已经听不见了。她站在原地,仿佛置身冰窖,眼前不断闪过一些人的身影。
陆佳宜赶紧把张媒婆打发出去,回过头来,却看见犹如一尊石像的陈元珠,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姐姐……”
“喜欢一个人……”陈元珠抬起头,看着陆佳宜笑了笑,轻声说,“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五
七天后,阿合马带着聘礼来到了陈氏茶楼。
他如往常一样,要了一壶最好的祁红茶,坐在最中间的那张桌子上。陈元珠和陆佳宜陪在他身边,连呼吸都比平时慢了几分。
阿合马环顾了茶楼一圈,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散发着柔和的光,似乎在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