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伦从小就要自己讨生活,赚了钱要养活自己,于是精打细算的花钱。老屁和海兔则与他不同,赚多了送回家讨好父母,少了就自己攒下来。尽管这样,华伦却不小气,三个人的海鲜总是放到一起,送给酒楼,卖来的铜钱,华伦总是多给他们俩几个。这样的华伦,让老屁和海兔敬服、崇拜,心甘情愿的做一个任他使唤的小弟。
周正恩给外地一家海运客商当一等水手,常常连续几天漂流在外海边缘,一身海员装束,颇显得英气。周杰缺乏男孩子的阳刚气,懦弱胆小,是长期跟着母亲生活的缘故。周杰的老娘好像有点不安分,每天夜里都能听见老娘在自己屋子里频繁发出放屁声。懵懂幼儿年代的周杰,傻乎乎的告诉别人,他娘夜里总是不停放屁。因此,周杰得名老屁。
老屁虽然胆小,内心深处却有不少弯弯曲曲的道行。
比如说,青天化日里如果有什么人敢于对他们三个行凶施暴,那么很长一段时间,老屁就会观察这个人的行踪。直到某天晚上,三个人瞅准时机,用麻布兜套了这人的脑袋,一顿痛揍致昏后,要么直接扔进海里,要么埋进沙滩里。当然,惹了他们哥仨的人,丢命是不会的,连续几个月的后怕却是逃不掉。做多了,老屁就成了三人中的探子兼军师。
海兔宋正助,也不是一般人,而且从祖上就不是一般人。
海兔的爷爷在社会上有个诨名,叫鱿鱼。据考证,他爷爷年轻时候曾是一名武修,身轻如燕,且江湖上传说其人极其腹黑,人到中年突然猝死。海兔的老爹身形健壮、四肢发达,没有继承到父亲的武修功法,却成功继承了他老爹的腹黑,且能发扬光大,因此人称乌贼。
海兔在三兄弟中最听话,爱吃饭,五大三粗,有蛮力,却看似有些蠢笨;也许年少暂时看不出腹黑,因此获称海兔。鱿鱼、乌贼、海兔同属一族,除外形的大小、腹内含墨量多少有差别外,其它方面近似。海兔很小时候就没有了老娘。镇上传说是乌贼腹黑,人品太差,老天报应,收去他老婆。可怜的海兔,从小活得朝不保夕。
老屁再懦弱,海兔再可怜,在华伦眼里都是幸福无比的,至少他们都有着关心着自己的至亲之人。而他,只有一个人独自生活在海窟之中。
海窟的出口大多时候都淹没在海水中,只有退潮的一个时辰内可以进出,因而不会有谁前来拜访。就连老屁和海兔每次找他,都是在码头上呼唤,或者在他常去的坊市苦等。这样久了,没有几个人关注海窟,漠然直至忘记。
其实,海窟之内并不荒凉,自有一番天地。顺着窟口进入,适应黑暗后就能看到一条蜿蜒通道。
最初的十米通道地势最低,涨潮了就会淹没在汹涌澎湃之中。
十米之外越走越高,二十丈通道尽头豁然开朗,是一间坐北朝南的巨大石厅。石厅的四周,居然还有五间小石室。
正北是水室,门槛高一米,门槛内是四米见方的水池,从不见底、从不溢出。剩下四间,看看里面雕凿的石器,应该分别是厨房、杂物间、书房和卧室。
石厅顶部,应该是开凿了通风孔和采光孔,随着海风吹拂气味涌动,也随着日出日落明灭变幻,可以遮蔽风霜雨雪,保持窟内清润而不潮湿。
站在石厅内,还能听见码头上的吵吵嚷嚷。不过,人在石厅内叫喊,码头上却一点都听不到。
此时,华伦坐在海窟顶部的挡浪坝上,无可奈何的看着脚上的两只靴子。右脚那只是全新的,用料考究,做工精湛,是青云坊五星级装备店出品。左脚的那只,虽然半旧不新,却是来头极大。
记得是半个月前的那天,天气很不好,冷得要死。知道这样的日子落潮太浅,不会有什么收获,华伦就呆在海窟里,哪里也没去。闲极无聊时,华伦一个人站在海窟通道里,看着潮升潮落:海水慢慢上涨,海浪扑进海窟又退下,退下又涌起扑进海窟,循而往复,犹如昼夜变幻、四季更替。
正百无聊赖之际,忽听码头上隐隐约约的传来两个人对话,是一个小厮和他伺候的公子。
辨听着他们的声音,华伦想起最近在坊市里出现的两个混蛋:主子刁蛮,狗腿子居然还是个武修。这两个家伙是都城来的,脾气很坏。在坊市的摊子上挑拣东西,总是不问价随意扔几个铜钱,摊主要是不干,那个小厮上去就是一顿爆揍。当然,在坊市里摆摊的都是普通人,哪里敢和武修动手。坊市里的店铺都有武修看护,估计这主仆二人也不敢招惹。
就连华伦他们三个,也吃过他们主仆的亏。那次还是和他们无关,是这主仆正在发脾气,他们三个恰巧从一旁经过。不知道怎么就被那个小厮发现了,立即被株连。老屁一愣神的功夫,手中的海鲜桶被那个小厮踢飞了,虾蟹撒的满地都是。如果他们不是武修,估计老屁早就找到机会收拾他们一顿了。
那个小厮,正劝他家公子尽快转回都城,催促的理由之一是公子脚下的靴子。据说这双靴子,是这位公子家族千年传承的古物,内蕴神秘无人能解。这次出来历练,临走前盗出名靴,一路研究也没能破解。
听着二人的对话,华伦浮想翩翩。坊市茶馆里的说书人,时常这样提起:武修宗门和传世家族大多只有一部武修功法。每部功法都来源于一次奇遇:宗门的创始人和家族的鼻祖有缘发掘古迹、机缘巧合破解古物奇幻,终能得获一部或者半部牛呼呼的秘籍,很快修炼上手,然后叱咤一时,称霸武林,组建宗门、繁衍家族。
华伦渴望有一场奇遇,那样就能成为武修,就可以赚大钱!青云镇就盛产一种珍贵的紫玉贝,只有武修才能捕猎。紫玉贝可是低阶灵兽,会喷出夺命的水箭。没有修为,下海捕猎死于非命者,比比皆是。只要捕到一颗,卖掉的钱足够一家普通人十几年的开销,也因此年年都有普通人铤而走险。
华伦从听说紫玉贝开始,日日渴望修炼真气成为武修。现在听到这两人在谈论什么靴子,华伦原本平淡的心,微波荡漾。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作为宗族传承的圣物,若是蕴藏武修功法,定是一部绝顶功法,怎么可能落到他的手里?
世事变幻,一切皆有可能。
华伦无聊的看着海潮涨落,突然听到那个小厮惊呼靴子落水了。那一瞬间,华伦都想脱衣下水,试试看能不能从水下偷走靴子。毕竟,这对主仆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不配拥有神异的传承之物,正好也能报了那一脚之仇。
接着,光怪陆离的事情发生了,一只靴子,左脚的,就这么怪异的出现在眼前:原来,那位公子不慎将靴子踢入海里,先是浮在浪头没有沉下,应该是被暗流抽动漂到了海窟口,又恰逢每波十二潮的最高浪峰,把靴子扑进海窟,摔落在华伦身前。
华伦并没有马上拾起靴子,他不敢。
渐渐地,能够听到,岸上来到这边码头的人手越来越多,都是都城口音。渐渐地,海水淹没了窟口,码头上乱了一阵子,终于没有了动静,华伦这才上前拾起靴子藏下。
第二天清晨,等到潮水退下,华伦出了海窟,顺着石阶下到浅滩,进了镇子,又小心翼翼的转到码头上,却没有看到那个世子,或是小厮和其它来自都城的人。
几天后,华伦到青云坊卖海鲜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有感应,居然一进坊门,就望见一只非常相似的靴子,摆在修鞋刘老汉的鞋摊上,而且是右脚。
最初,华伦远远的避开,不敢去问,谁知道是不是都城来人摆出的鱼饵。
直到七天前,华伦才下了决心上去攀谈,磨了半天嘴皮子,才扯到那只鞋子上,得知,那只鞋子是刘老汉捡的。
据说是一位来自都城大家族的小厮,某天夜里在坊市五星级装备店里订做了一双靴子,第二天却被人发现,右脚那只扔在坊市角落。刘老汉听说了,特意捡回来,至少可以当做补鞋的皮料。
华伦试探着问刘老汉,这只五星靴,可不可以让给他。
刘老汉拿足了腔调,说什么人家五星店出品,一副靴子两枚金币。华伦心里恨恨的骂:一只脚能当靴子么,不过是捡来的皮料。
华伦拿出浑身解数和刘老汉讨价还价,口水喷尽也只讲到五百铜钱。五百铜钱,这可是华伦积攒多年的全部家产!真花了,手里可就只剩下当天卖货赚来的十六个大钱!犹豫再三,最后狠狠心,买下了五星靴。想了想,一不做二不休,华伦又掏出最后的十六个大钱,央求刘老汉用些粗陋材质,做一只左靴,与其配对。
而后的日子里,天气一直不好,或雨或雪,华伦也一直在没钱的苦难中挣扎。一下子花掉全部积蓄,华伦过去不曾干过这种蠢事,毕竟那样可能会送命:没有积蓄帮衬着,遇到恶劣天气,讨海生活常常有上顿没下顿。更何况,现在已经是冬季,随时可能上冻封海,那样就彻底没有了生活来源。
昨晚华伦还想,如果在这样下去没有什么收获,自己是不是也会像四爹那样,沦落到去乞讨?华伦的嘴角已经长满了燎泡,心头无时不刻都在悔恨,一次次忍受着绝望的鞭挞。
本来,这五百多个大钱,可以帮衬着他过一个幸福的冬季。可现在,一无所有的华伦,只剩下空洞的渴望,渴望能从传承之靴中得到数不尽的财富!哪怕是穿上了那只靴子,每天都能在辛苦后得到收入,一份不必很多的稳定收入,就满足了。
现实是无情的。
看着脚上的一真一假两只靴子,再想想昨晚扔进海里的那只刘左靴,华伦心里煎熬更甚,嘴里喃喃的骂着:“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尤其是刘老汉给他做的那只左靴,这可是纯粹的扔钱,嘴里又开骂:“可恶,垃圾也要卖十六个大钱!”
那只真靴,看品相就是一只做工还算细致的旧靴。靴面、徽标,还有尖头的金属,都显得颜色暗淡,怎么擦也不亮,也看不出什么材质。
这样一只平淡无奇的靴子,有什么秘密值得传承千年?
华伦绞尽脑汁也想不透,轮番尝试抱着、穿着,睡了几天也没啥特殊的感觉,连做梦也没有新意,只能藏在储物室里。
品相一般也就罢了,最恶搞的是,那只真靴里的内垫,只是轻轻一拽,居然就掉了出来。
这层内垫应该和鞋底缝合,仔细端详却没发现缝线和针眼。
内垫掉出来就暴露了鞋子底部的构造:深青色的、有弹性的材质,不是常见的皮革。看起来有点像岩石一样粗糙,摸起来却很柔软。鞋掌和鞋跟部位都有一处圆柱状的凹陷,不过没有贯穿鞋底。看看大小,放进四枚大钱,估计不会垫脚。
翻过来,就可以看见鞋底篆刻的三个大字。华伦死死的记住了这三个字的写法,分别的找了镇上没有关系的六个熟人,画在地上给他们看。每两个人问一个字,结合起来,就是“浑天靴”。厚重的字体,与周边的暗纹浑然一体。
昨晚之所以要扔掉刘左靴,实在是那只刘左靴太不堪了:刺鼻的粘合胶气味,估计没有个把月不能散掉。糟糕的靴标,居然是在靴面上钻了三个洞,用丝缕固定住。昨晚摸摸那个裸露的丝头,居然还是铁丝!只是一摸,锋利的丝头就刺破手指,溢出一滴血珠恰好滴在真靴上,当时他可是亲眼看到原本暗淡的表面,一抹寒芒乍现,自左向右闪过,瞬间消失。
当时华伦的心头明媚极了,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发现靴子的奥秘,然而苦熬了一个晚上,都没有发现奇迹。今天凌晨,饿醒了的华伦黑咕隆咚的就上了岸,没有找到吃食,只好在老街上等到天明。又等到大人们都上了工,这才去找了老屁和海兔。三人嘀咕嘀咕的定下,今天午时去捕猎紫玉贝,现在老屁和海兔应该是在坊市里买些必要的工具。
这是一次可能丧命的冒险,可是华伦已经无路可退。
华伦坐在挡浪坝上,焦急地看着潮水什么时候退下,看着海窟外的水位算时辰。潮起潮落,如果没有飓风或者海啸,每天都会比上一天落后三刻,这个规律终年不变。华伦总是这样看时辰,是四爹教他的生活常识。晴天,姑且可以看看太阳的位置,阴雨天、夜里只有这样才能弄清时辰。阿四熟悉岸壁的每一处岩纹,只凭一眼就能说出准确的时辰。
少年的华伦,纵然习练多年,也无法做到,只好用铁器在岩壁上刻线,看看露出多少刻线,也就知道时辰。这在华伦看来,投机取巧,远逊于四爹的渊博。可在阿四宠溺的眼里,小华伦肯学善用,聪颖无比,唏嘘道:时运不济,否则又是一个旷世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