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9日,是个阴天(好像)。
为何要在阴天后面加上“好像”?徐少风六十年后回忆那一天的事情,像天气、具体时段这些他真得是不能记清了。不是他上了年纪,而是当天那一战虽短尤奇。短得啻是几个眨眼,而奇得却不可思议。
大理市是个山地多于平原的地方,它可以为那些私怨甚深的“人们”提供最全面最适宜的决斗场所。
而其中,镇武湖便是个不错的选择。山泉、溪流拌山而起,寻山而过,藏山而汇然则形成千顷之地,光波翠绿,半壁蔚蓝。
此地湖由山抱,土中含水,四方玄武孤镇。湖的水行被岩滩的土行所克,以致木难于生,木不得生,火何以出?但湖泊水行充足,因此土行本身之克甚于生,以致金行生之不多矣。这俨然是五行金木不旺之地势。
若是到了金秋季节,那这里将会变成!灭火绝地。如此大面积的绝地一般都是天然形成,自然之气因感应到失衡(镇武本命属火)之所在,故而千年后有此境地。
不过还好,这镇武湖现在正值木火两旺之时局(仲夏),亦正是灭火绝地的自然之气最微弱的时候。
天上云层很厚,让人很难看清太阳的踪迹。徐少风战战兢兢地跟在红面老人的身后。和罗天罡一样,他也没有问出老人的姓名尊号。而红面老人却硬要看在那份一厢情愿的师徒情上,把徐少风的姓“挖”了过去,当做自己临时(也是临终)的别号——徐天师。蓝白补丁的牛仔裤,微有黄迹的汗衫,没有平时的闲情懒散,面膛赤红,虎目含威。每一步的迈出,都似有一个星星陨落,每一寸的靠近,都让早已等候他的两人心受重击。
他还是以前和罗天罡闹着无厘头的红面老者吗?举手抬足之间,无论对方如何否认,他自然流露出来的霸气,让身边的空气不断向外倾塌。窒息的感觉从污毒侍者的腹腔升至了咽喉。
有些人在紧张的时候很容易引起呕吐的生理现象,即使是鬼类,也有部分,不能脱去这种自然约束。污毒侍者鬼功默运,强压恶心的异感,道:“徐少风,你可以走了。”
徐少风听到老板的话,正待转身。徐天师道:“留下。你现在是我的徒弟。”
污毒侍者鬼眼一亮,阴森的面容似有闪现“喜悦”的神色。
“吱!呃……”鬼叫声起得突兀,消失得更快。原来是污毒侍者的随从再承受不起徐天师气场的压进,嘎然一声就翘辫子了。
“告诉我。”徐天师阴恻恻道,“玩灵者是谁?为什么,我这么恨他!”
“你?”徐少风为老者的提问啼笑皆非。
“你感觉不到吗?”污毒侍者不答,而是一副高深莫测地望着北方。算无遗策是朝楚牧的作风,可实力的悬殊仍让他暗中捏了把汗。
徐天师嘿然冷笑,缓缓抬头,看着北挂的日晕(太阳在云层较薄的地方还能显出大概的轮廓),面色阴晴不定:“来者的灵力很强!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嗯?好快!”
“到了!”朝楚牧一脚踢开碍事的尸体,浑身汗毛竖起,鸡皮疙瘩点点凸立。
“毒!崽!子!”劲道狂飙而至,广阔的湖面竟激起单向涟漪,“还我徒儿命来!”
徐少风傻帽似的看着奇象异景。浑不知前后一秒之差,场中已多了一名老僧。
朝楚牧惊魂甫定。开天辟地的一击若然被其打实,只怕眨眼都不及便要灰飞烟灭。
“老弟(玩灵者看上去年纪更大),别不知好歹!”玩灵者声色俱厉地警告,招式的收放自如亦让一旁的朝楚牧裹上九层寒衣。恨意、怒意被硬压在胸间,让老和尚说话的声音更近磨牙切齿:“我啻杀鬼!”
徐天师纵身跃出陷住下身的地坑,指着污毒侍者冷冷问道:“你恨他?”
“你定要插手?”玩灵者更怒。
徐天师讽声一嘻,瞠目道:“我恨你!”
漫天云层,愈加乌黑。镇武湖的湖面奇异迭起,看得徐少风又惊又怪:“呀呀!涟漪都往内翻了!靠!老子真他妈的有命啊!”
“啊?”伴着徐少风的惊呼,整个镇武湖竟已燃起熊熊大火。迎面而来的热浪,夹带着杂草烧焦的异香。
“火行碎片?”玩灵者老眼瞪大,怒极反笑,一连道了三个“好”字,“我道是谁,有种拦在我玩灵者的面前?老邪物,今日你天时(阴云密布)地利(玩灵者一眼看出这里是灭火绝地)皆去,如何是我对手?”
徐天师眉目狰狞,面上的红色正在渐渐褪去。双手十指亦不停掐诀变换:“蠢货。你初来此地,怎知大理市人文风水?灭火绝地必有火行大能。如今天时不佳,老夫地利仍在!”吼声中,指并呈印,扣节运功,喝道:“百万雄兵,守军城笃。三日血阳,一将不如。耀吾皇威,玄名镇武。”
当年镇武大将军死后,人们把他葬于此,希冀他的在天英灵能够保佑一方水土。而其命理火行过甚(英年早逝),历经几百年后,自然之气有所镇压,由此,在他的坟墓之上形成湖泊。
文回现场,血红的火焰烧入湖底,气泡蒸蒸腾腾,四下已酷热难耐。徐少风热得几乎变成了哈巴狗,吐着舌头喘个没完,汗水沁湿全身。
“镇武将军谥大帝,葬于九丈明湖底。吾今请尔为神将,骠骑龙威八百里,奉上精血阴阳祭,震动山河钺牙戟(一种短戟)。”一团火球迎面而来,徐天师不闪不避,咬破舌尖,大口鲜血朝其喷去。
徐少风第二次眨眼。
啻听玩灵者袖袍一挥,不屑道:“一个残废,召出来的也不过是个残废。风水局中的水生火热,你根本施展不起!”言罢。焰火瞬间变绿,刹那无踪。空间无恙,处境已一片安然。
徐天师残存最后一口气息,抓着徐少风的双肩急喘道:“我!记起来了!咳咳!”血水喷得年轻人胸襟全红,“那八个字!咳!是‘虚空无质,混沌无序’咳咳!我!是我害了胖子(罗天罡)。”再多的忏悔也无法减轻死前的痛苦。
红面老人——徐天师,面色不再红艳,而是与那出气多进气少相配的惨白。徐少风混混出身,人情冷暖已见多不怪,心中不停泛着嘀咕:“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是不会替你报仇的。妈的,天塌下来有你们高个子去顶,关我们矮子什么事啊。我才一米五诶!老天、上苍、祖宗、爷爷奶奶,保佑我,让这死老头千万别提报仇的事啊!不要报仇,不要报仇……不要报仇!”
“记!得!”徐天师一口气没能接上,不但没死,而是回光返照,他神色严厉道:“徒弟,在你没有完全掌握‘山岳’之能前,千万不要替我报仇!”
徐少风怔怔地看着怀中的老者,没有半滴泪水掉下,更没有为自己刚才的祷告成功而高兴。只是神情木然的道:“鬼才替你报仇。”没有人知道此刻的他在想什么。
徐天师全身渐渐僵硬,瞳孔刹那就放大了。最后无力道了两个字“南越”,便已气绝终了。
“南越?”徐少风用力推开死人,铁石心肠道,“南越没听过,不过我知道越南在哪里。哎!我以前是有拜你为师的意思,可那也不过三两秒的冲动想法。你死前一直叫我徒弟,我可没叫过你师父(其实叫过一声,无意的)……”
“轰隆隆”惊雷乍现,像是死者的愤怒,骇得说话之人把后面的话全咽回了肚中。
适才徐少风七嘴八舌,唠叨了半天的没心没肺,实是被老人的尸体吓住了。这是他第一次与一具死尸如此亲密的接触。现下突然又有怒雷惊鸣,徐少风哪还经受得住,一下子屎尿俱下,堪堪填了一裤裆,好不恶臭。
大雨倾盆滔滔。徐少风跟前的徐天师竟在雨中自燃,直到烧得一干二净。
污毒侍者在镇武大将军被驱散的瞬间早就逃之夭夭。玩灵者根本不屑看顾这边的情形,灵能四散,紧追而去。
繁星国际宾馆由表及里,从外至内一片静肃萧杀。
鬼类俱乐部的一个主席,十二个董事,围坐于会议桌前半声不啃。身为主席的朝楚牧面前亦正放着一只方形铁匣。
“铁匣里面是什么东西?”——“鬼头。”
“谁的?”——“朝楚牧的徒弟。”
“和玩灵者有关?”——“有关。”
“玩灵者只身一人来到大理市意味着什么?”——“阿柄已经死了。”
“阿柄是谁?”——“玩灵者的徒弟。”
“被杀死的?”——“是的。”
“好大的胆子!谁敢杀玩灵者的徒弟,怎么杀的?”——“铁匣里的鬼,用紫星夜池。”
“紫星夜池!污毒侍者的独门歹物……确定没有解药?”——“连朝楚牧自己中了这种毒也只好听天由命。”
“没有别人了?”——“没有。”
“可毒鬼娃已经死了,他怎么下的手?”——“活着的时候。”
“哦!那又是谁杀了毒鬼娃?”——“毒鬼娃的师父。”
“朝楚牧!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了死无对证。”
“呀!下毒是朝楚牧默许的?”——沉默……“你知道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