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里,一年内的各个节令都会办戏,都是规定的剧目承应演出。
未时,太妃在英华殿用斋时,毓媞身边的内侍前来传话,众位妃嫔已经祭神完毕,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回到内宫,承应戏就预备在梨稥楼。
先前,霂颻故意提到明朝万历皇帝的故事,倒也不是想讥讽瓜尔佳氏,只算得上是提醒吧。
既不是皇太后,也不是嫡母,或是生母,就算能教养出勤政爱民的好君王,历史上也不会为她瓜尔佳氏留下多少赞美,甚至连名字都不会提到。但如果由她抚养的君王是个昏庸怠政的,那她就一定会被载入耻辱名册,担百世骂名。
弘历究竟能不能成为君王,日后又会有怎样的变化,谁都不知道。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何苦给自己找麻烦呢?
一个没有子嗣的女人拼命争这些有何用?
名利富贵都带不走,到头来不过一幅枯骨,金银珠宝拿去陪葬,说不定还会落个被人翻尸倒骨的下场。
倒是简单些,尘归尘,土归土,才能终得泰然安宁。
刚才几位太妃唇枪舌战了一番,这会儿大家也都乏了,各自寻了安静坐处,或是供佛,或是念经,或是抄写经文,虽偶有几句暗讽之言,比起之前倒也消停了不少。
其实,无论是哪个朝代,皇帝驾崩后,留下的遗孀就要从内廷的中心地带移居出去,虽然还是在这座紫禁城中,但属于他们的时代早已落幕,就是再争个你死我活也是毫无意义,所谓的位分高低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同为寡妇,除了皇太后以外,无论是皇贵太妃,亦或者皇考答应,他们的差别不过就是几两银子,几匹衣料,和一些吃穿排场。可这一切都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们精神空虚。就算是斗,赢了能怎样,输了又能怎样?最后还不是穿着一样的寡素衣裳,在青灯古佛前,以诵经来求得内心深处的宁静。
而紫禁城内,真正的风头浪尖,永远都在当朝妃嫔之中。
此刻,玹玗的心中充满好奇,这些太妃们聚在一起都这般硝烟弥漫。
那当朝的妃嫔呢?
在她们之间又会上演怎样的连台大戏?
“在想什么呢?”霂颻在东侧殿里抄写经文,定太妃和宣太妃与她们同室,所以她问话的声音极小。
“回太妃娘娘,奴才在想一会儿的戏呢。”玹玗浅浅笑着,微低着头,小声规矩的回答。
“罢了,你好歹也是官家贵小姐,月令承应的那几出戏你还能没看过。”霂颻一眼就看穿了玹玗的心思,才又轻笑地说道:“一会儿你就知道,在紫禁城中真正的好戏,永远不在戏台上。”
正说着话,熹妃已经派人来请,让众位太妃移驾梨稥楼。
只是一出戏,简单的座次分配,就能看出宫中各人的地位。
毓媞协同瓜尔佳氏,带着几位公主、格格,和弘历的内眷坐在正面楼上,当朝的妃嫔在东面楼,太妃们则安排在西面楼。
刚落座,毓媞专程让银杏去请娮婼来正面楼,只说皇上都对其特别照顾,她又岂能不随圣意。再者,钟粹宫事件还未平息,还是由她亲自照顾着比较安心,位置就设在她的左侧。
银杏领命而去。
一时又有升平署总管捧了戏本,请毓媞点戏。
这立春承应戏也不过两出,单图个吉利,毓媞便点了《早春朝贺?对雪题诗》,又问道:“本宫记得,有一个会唱《长生殿》的青衣,名字叫涟漪,可有来?”
提到《长生殿》这出戏,瓜尔佳氏便想到了刚去世不久的锦云,心里很是不舒服,偏偏问到这出戏的人是毓媞,且那青衣小戏她也很是喜欢,便按下了心中的情绪没有多言。
而坐在左侧的甯馨,眼中也有一刹的凝神,正好又被佩兰捕捉到。
升平署总管很会做人,上次毓媞特别赏过涟漪,他也就放在了心上。“有,就在下边候着呢,熹妃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死生仙鬼都经遍,直作天宫并蒂莲……”
想到《长生殿》的戏文,毓媞不禁自叹,这样的深情,她这辈子是无福拥有了。锦云死后,她心里一直有个疙瘩,但人死旧怨渺,反倒是让她忆起了旧时在雍亲王府的一些温馨过往。且听过弘历生母的故事,她也为那一代名伶感慨,情深似海,却魂归离恨天。
沉吟了片刻,毓媞才说道:“那今日再加一折《重圆》吧。”
升平署总管刚领命,还未离去,就听身后有奴才唤道:“贵人小心啊。”
众人转身一看,原来是娮婼不小心失了脚差点摔着,还好银杏反应快,将她稳住了,才有惊无险,倒是贴身婢女采荷吓得脸色都变了。
“你们这些奴才怎么伺候的,若是有半点闪失,十条命都不够你们死的。”毓媞忙迎上前,教训了奴才,又命人去传太医来,说是怕娮婼伤了胎气,须得由太医瞧过方能安心。
“有劳熹妃姐姐费心了。”娮婼正要欠身见礼却被拦下了。
“妹妹可别这么拘礼,若是为了请安而动了胎气,本宫与和贵太妃怎么担当得起。”毓媞眸中带笑,语气也十分和善。“本宫原是好意,想着正面楼暖和些,妹妹是有身子的人,凡事都需格外注意。”
“多谢熹妃姐姐厚爱。”娮婼又谦言了几句,方才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