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骑在马背上,左手高举着书,嘴里振振有词。
徐栋在不远处的树上看得不亦乐乎,心想,这姑娘真是个缺心眼,骑术哪是看书就能学会的。
一诺自己倒是深信不疑,她用嘴叼着书,伸手解开了拴在树上的缰绳。
马慢悠悠地绕着树走了几圈之后,一诺大喜,以为自己真得了要领,胆子越发大了不少。
徐栋看到她策马扬鞭的样子,暗自赞叹她天资聪颖。
初秋的清晨空气清新,温度适宜,徐栋躺在树杈上,眼皮发沉。
自信心爆棚的一诺已经不能满足于眼前这片草地了,她对马儿说:“想不想体验一把风驰电掣的感觉”,然后在马屁股上狠抽了一鞭,马儿果然冲着远处的树林疾驰而去。
被奔腾的马蹄声惊醒的徐栋猛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一幕,惊骇地满脸汗珠子,“喂,别进林子!”
一诺听到他的喊声后,没有勒停马,反而担忧起自己身份曝露后,被少卿休妻。
徐栋大喊:“不能进林子,里面有陷阱!”
一诺这才听清楚他的呼喊声,慌乱中试图向后拽拉缰绳,勒停马儿。
但是马背上颠簸得厉害,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得摆动,更别说控制撒了欢的马了。
眼瞅着马就要冲进林子,一诺自言自语道:“死活都要跳了!”她刚撒开缰绳,还没来得及起跳,就被甩了出去。
傍晚时候,少卿才醉醺醺地回来了。
他看了看趴在藤床上遍体鳞伤的一诺,冷冷地问:“你醒着吗?”
一诺猜想他肯定已经知道了这次事故,她已经没有勇气再看着他的眼睛撒谎了,脸对着墙轻声应道:“嗯。”
他脱下斗篷,坐到她身边,“这种事不是临时抱佛脚就能办到的。”
一诺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儿,猜想着徐栋已经把白天发生的事告少卿了,他已经非常清楚自己不是莫淇了,只是她还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
她转过脸来,仍旧充满信赖地问:“可是比试又推不掉,怎么办?”
少卿真是恨不得敲醒她那颗不开窍的脑袋,愤怒地说:“你傻吗?你看不出这场比试就是为了试你的吗?推不掉?哼,我看你就是嫌自己命长!”
“其实,比试不比试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一诺小心地问:“我只是想知道,经过今日这件事,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少卿望着她,她乞求的眼神让他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向莫淇乞讨爱的自己。
他的喉结动了动,良久吐出三个字:“你走吧!”
一诺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她抿了抿嘴,擦了擦脸,“我会学功夫的!我很聪明的,绝不会给你丢脸……我……我不想走……不想离开你!”
这不是她的久留之地,少卿企图以她有性命之忧来说服她:“其实,从你回来的那天起,这个家表面上看起来一片祥和,私下却没有安宁过,想要戳穿你的,已经在动手戳穿你的……”
一诺慌忙打断他:“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你让我留下吧,不管他们做什么,我都可以视而不见,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可以充耳不闻。我可以忍受住所有的非议,也能抵挡所有的暗箭。”
少卿顾及她的安危,于是,使出了杀手锏,“因着这皮相的缘故,我总是忍不住在你身上倾注太多感情,或许就是这样,才让你产生太多误解。可是这些感情都是假的,就算我整日整日地和你在一起,但是在我预先知道他们要揭穿你时,我也只是想要远远看着。”
他擦干她脸上的泪水,低垂着眼,不能再与她对视。
一诺知道,莫淇对她来说就像一把双刃剑。在今天之前,她是仗着莫淇才敢对少卿百般纠缠,享尽无限宠溺。可是现在,也因着这个在少卿的心头烙上了太多印记的女人,被他冷落、嫌弃。
几个时辰之前,她还幻想如果自己哪天突然从这个时代消失了,他该怎么办,如今看来,也许只有她走了,才能成全他的一往情深。
她收起自己那卑微的爱情,耷拉着脑袋,说天一亮,她就走!
第二日,一诺胡乱地往包袱里塞了几件衣服,就往外走。
在经过徐栋身边时,听到他说:“要想真正了解一个人,不是看他怎么说,而是要看他怎么做。”
徐栋本意是暗示她,他家少爷对她有心。
可是,涉世未深、思想极单纯的一诺,却没能及时地领悟徐栋言语里的一丝。
“我早就应该猜到他会这么做了……他终究等的不是我!”
她误会了。
小六拉着一诺的手,哭红了双眼,不停地追问她的真实姓名。
一诺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下她的名字,“韩一诺。”
“一诺,一诺千金里面的一诺!”小六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一诺教小六识得的第一个成语就是一诺千金。
一诺拍拍小六的后背,笑着说:“对,一诺千金……可是现在要失信于人了。”
她走了,她那渐行渐远的背影飘荡着凄冷的落寞。
少卿喃喃地说:“她心里怕是恨透了我。”
但是一诺很难恨起来,也没有嫉妒莫淇的勇气。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对于她就如同随时都会被风吹散的幻影一般,看似近在咫尺、如影形随,却会在真相揭露的那一刻遁身而逃。
小六望着一诺的背影,大喊:“一诺千金,我等你回来!”
一诺走到山下时已经过了正午,初秋的太阳依然毒辣辣的,晒得她有些晕眩。
她走在街上,望着三三两两的行人,不由自主地观察着他们的神色、举止,想要从这些外在的东西挖出他们的情感经历。
她的精神有些恍惚,不停地在心里念叨:“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都那么的幸福,为什么只有我这么落寞?我明明那么努力、那么认真,拼尽全力,却只作了一个寄托相思的墓碑……现在,连墓碑都做不成了。”
她觉得在他面前,自己更像是一个站在舞台上不断乞求关注的小丑,她喃喃自语:“不停地跳啊、笑啊、闹啊……他一定觉得我好可笑……”
一诺沿着扶城的西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穿过了几个小巷,最后她在一户院子的后门前停下了脚步。
门上挂着一把古旧的鱼形铜锁,她拽了拽铜锁,那天她站在别院中指着一把一模一样的铜锁,回头冲着少卿莞尔一笑,问道:“这里锁着什么?看起来私密得很。”还踱步到窗子前,叠指扣窗,好似屋里会有人回应似得。
“你当真要看?”少卿的眼神就像今天这般冰冷。
她讪讪地说:“不用了,我不喜欢强人所难。”
现在想来,他似乎也没有对她毫无保留,原来一切美好都是她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近黄昏时,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呼啸。
她环顾四周,石板路、灰瓦红墙以及露出了苍老筋骨的藤蔓,都是那么陌生。
她坐在台阶上,雨水落在石板路上后被撞击得四处迸溅,她的裙摆已被溅湿了一截。可她脑海里却不可遏制地冲荡着过去的欢声笑语和他的一嗔一喜,挥之不去。
在少卿会客时,徐栋匆匆走进去,对少卿耳语:“一诺在秦大夫门前晕倒了,说是伤口感染造成的。秦大夫……”
“出去!”
“少爷……”
少卿瞪着他说:“没看到我在谈生意吗,还不滚出去!”
小六一边给一诺换药,一边小心地问徐栋:“你准备怎么办?”
“最多打几十板子,还能怎么样。”
“你从小和少爷一起长大,那么了解他,你猜他到底怎么想的?”
“他还是放不下莫淇吧。”
小六为一诺愤愤不平,“可是她都不在了!”
徐栋赶紧呵止住她:“这话轮不到你我来说,忘了上次的教训了吗。”
小六望了望昏睡中的一诺,“一诺的脾气挺倔的,说走就走。”
徐栋叹了一口气,“要是真的走掉也不是不好,毕竟有人对她怀恨在心,她在少爷那里又失了依靠。如果少爷受人蛊惑的话,只怕她会有性命之忧,所以等她好了,还是远离这些是是非非比较好。”
同一片月光下,少卿倚靠在墙外,安静地回忆过去。
他曾经不遗余力地、费尽心机地想要揭穿她,可是在揭穿她之后,他似乎又没有预料中那样的暴怒,相反,他感到了一阵无法言喻的怅惘。
少卿再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盖着被子。
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隐约听到碎碎的脚步声,直到有人坐到床前替他遮挡了阳光,他好像才渐渐清醒过来,问道:“是你吗?”
兰心将手放在他额头上,“看来药开始起效了,山里晚上那么冷,跑去那里做什么?明知那里潮气重,还睡在那里,是铁了心要染上风寒吗?”
少卿见是兰心,担忧地问:“莫淇呢?”
“少爷,快别提她了,若不是她,您也不会病倒了……您昏迷的这两天,可苦了表小姐和老夫人了。要是您再不醒,只怕整个扶城的大夫都要跟着遭罪了”,雯凤在这两天里也是天天南湘、北苑两头跑,今儿见着这小主总算醒了,像卸下千斤重担一样,长舒一口气,作揖告辞:“您如今可算好了,我这就去回了老夫人。”
少卿挣扎着要起身下床,两天!两天没有他的日子,那冒牌丫头要怎么活?兰心按着他的肩膀不准他下床,“你这大病初愈,还是再躺着养几天吧。”
少卿着急地问:“莫淇人呢?不是说好,狩猎时候再试探的吗?”
兰心摇摇头,劝慰道:“少卿,你要知道,她不是莫淇,她在莫淇身上多待一天,莫淇回来的可能性就越小,难道你不想接莫淇回来了?”
少卿不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