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怎么是你……吓死我了……”看到是陈七，我顿时才放松下来，不住地拍着胸口，一颗心“噗通噗通”地跳着，被吓的不行。
“九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到街上来……还好是我看到了你，他们都疯了，要是被他们逮着你了，我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九小姐，你赶紧回去吧，程家应该收到消息了，能跑就赶紧跑，跑不了也藏一藏……”陈七边说着，边鬼鬼祟祟地从小巷子把头探出去，观望着街道上的状况。
“你有看到我三哥哥吗？我要找三哥哥……”
“三少爷啊？那倒是没见着，他也跑出来了？”
“嗯……听说四娘被抓了……”
“四夫人啊……唉……那也怪不得他们……四夫人这是自作孽啊……得了，九小姐，我要赶紧走了，迟点儿去，可什么好处都捞不着了……你就当没见着我，赶紧地避开那些人，走小巷子回去……”
陈七对着我摆摆手，转身作势要走，突然又站定了，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叮嘱我道：“九小姐，你往西边那条小巷子走，可别走南街，西边那条小巷子都是些穷人，都拿着家伙跑出来了，现在估摸着也没啥人……千万别走南街啊，那群抓了四夫人的村民可是大张旗鼓往南街去程家的。你小心些，脚程放快点儿……”
说完这些话，陈七匆匆忙忙消失在了小巷子里，赶着去捞点儿“好处”了。
南街，那些人抓了四娘从南街往程家去，那三哥哥……我拔腿就跑，往着南街的方向赶去，三哥哥是去救四娘的，三哥哥一定在南街，如果三哥哥也被他们抓了，会怎么样呢……我一直就是在瑠俅走街串巷的野丫头，对瑠俅的各条小路偏巷自然是熟悉非常了，这个本领在此刻发挥了巨大的功效，再加上常年被人无视的气质，让我得以顺利从各个小巷子里畅通无阻地穿行，那些忙于趁着混乱“捞好处”的民众，也都没有闲暇来注意我这么一个穿着素服的丫头。
南街是瑠俅镇的主街道之一，平日里这里有许多好玩的玩意儿，还有人卖艺，唱歌，今天的街道上却是一片狼藉，嘈杂的嚷嚷声飘荡在整个街道上，细细听了许久，我大约能从嘈杂的叫嚷声中辨别出“毒妇”“程家狗贼”“揭竿起义”……等等之类的词汇。
我躲在一旁巷道里的一堆竹筐后头，不一会儿，就见到一群拿着扁担，菜刀，箩筐……等等各式各样工具的村民们一边举着手里的“武器”，一边慷慨激昂地喊叫着什么。在那群村民中间，是被绳子捆得像粽子一般的四娘，四娘的头发很乱，上头还沾着菜叶什么的，和平时一丝不苟的样子完全不同。
我在人群里四处搜寻着，却没有看到三哥哥，正在这时，突然队伍似乎出了一阵小骚乱，我把身子又探出去了一些，看到一个少年拦住了队伍的去路，站在了南街正中央，那个熟悉的身影俨然就是我的三哥哥。
“你们快放了我娘！”三哥哥站在南街正中央说着。
听到三哥哥的声音，原本一直面无表情的四娘猛地抬起了头，咬着嘴唇，像往常那般用严厉的声音喝道：“程玉昭！你来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走开！”
“原来是程家的三少爷，快一并绑了去，有这样黑心的娘，也生不出什么好种……”人群里突然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即便是一阵附和。
“你们还是人吗？！我姜璃是奉了朝廷，奉了皇上的命令来收税的，你们这些暴民，反朝廷，反皇上！即便如此，领了皇命的人是我姜璃，和程家，和我儿子没有半分关系！”
四娘的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之前已经和他们争吵过许久了吧。但四娘的声音却并未能够阻止这些手执武器的人，他们一拥而上，把我的三哥哥捆了起来，我偷偷尾随在队伍的后面。
浩浩荡荡的人群押着四娘和三哥哥到了程府，大门紧闭，先是领头的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回应，紧接着敲门声越来越大，到后来便成了砸门。然而程府的大门质量是非常好的，依然纹丝不动地挺立在那里。后来，几个村民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棵长得不是那么挺直的粗木棒，或者可以称为树干，几个精壮的男子开始抱着树干朝着程府的大门发起进攻。
在程府大门的一侧，一条巷子里，是程府的侧门，那道侧门显然并没有人把它关上，它安静地敞开着在那里，我愣愣地看了那道侧门许久，心中有些疑惑，他们究竟是想进入程府呢，还是单纯的想要将程府的大门撞破，以解心头之忿……
众人都在专心地对付着程府固若金汤的大门，将四娘和三哥哥都撇在了一边，我从巷子里寻到一块脏脏破破的麻布，披在头上，低着头小心地从后方进入了队伍里，那块麻布有些臭臭的，但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其实大家身上的衣物，也都或多或少有些味道。
我顺利地靠近到了三哥哥身旁，三哥哥看到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急忙把手指放在唇边，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慌乱地解开了绑在三哥哥手上的绳子，恢复自由后，三哥哥急忙解开了四娘手上的绳子，我们三人悄声地在雪地里，连滚带爬地朝着小巷子的侧门冲了过去。
“诶呀！糟糕！他们跑了——！”
“快看——侧门是开着的！”
“你们这些傻X——”
……
在各种吵嚷声中，我和四娘还有三哥哥终于顺利地冲进了程府，将侧门用门栓关了起来。顿时，门外的猛烈锤击木门的声音更加洪亮了。
“快点，去看看大家还在不在，我们赶紧从后面逃走！这门估计也顶不了多久！”四娘捋了捋凌乱的头发，急匆匆地对我和三哥哥说着。我们应了声，往府里跑去。
然而，偌大的程府里竟是空无一人的，连丫鬟和家丁都没了踪影。布置了一半的灵堂依然森森地矗立在雪里，有些阴风阵阵的感觉。我急忙冲了过去，想到触摸到娘亲脸庞时候的感觉，心中有些发慌，鼓起勇气走到了棺材旁，棺材里却是空无一人。顿时，我的心中松了一口气。他们走了，把我们都丢下走了，但是还好，爹爹没有抛弃娘亲，爹爹带着娘亲一起走了……真好，至少爹爹没有抛弃娘亲啊……
四娘和三哥哥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看到空荡荡的棺材的瞬间，四娘的脸色有些惨白，一阵颓然地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他们都走了……呵……都走了……十几年的夫妻……就这么走了……卫琳琅……卫琳琅……呵……卫琳琅也走了……”四娘低声地喃喃着，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某些晶莹的东西，那个东西，我知道，叫做眼泪。
“娘……玉儿……”三哥哥紧紧地抓住了我和四娘的手。
“玉昭……快，那些人现在还没有发现程府的后门，我们趁现在赶快走，还能拖一段时间！”四娘看着三哥哥，收敛起了悲伤的表情，毫不迟疑地说着。
我和三哥哥紧紧跟在四娘的身后，穿过府中熟悉的庭院，朝着后面的方向跑去，路过娘亲院落的时候，满树的粉色依然还在艳丽地招摇着，我冲了进去，踮起脚，从枝头拿下了一条粉色绸缎缝成的桃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袖子里。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感觉，似乎再也不会回来了一般。
好在爹爹他们走的时候并未带走程府所有的东西，府里还留了一辆马车和一些干粮盘缠，大约是觉得我们还会回来吧。我和三哥哥被四娘塞进了马车里，四娘裹上了一条不知从哪个丫鬟姨娘房里拿来的旧头巾，坐在马车上开始赶马，颠簸中，我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中，身边是三哥哥暖暖的怀抱，让我很安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头黑漆漆的一片，身边的三哥哥喘息声有些重，我伸出手摸了摸三哥哥的脸，在清凉的夜风中竟如此烫人。
“四娘……四娘……你快来看看三哥哥……快点来看看三哥哥啊……”我惊慌地呼喊着，抱着虚弱的三哥哥。
四娘听到了喊声，马车停了下来，四娘钻了进来，用火折子点燃了我们随手放在马车上的油灯。三哥哥的脸通红通红的，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坏了，怎么那么烫……”四娘皱着眉头，心疼地抚摸着三哥哥通红的脸。
“快些带三哥哥去看大夫……”我带着哭腔说着，紧紧握着三哥哥的手。
“看大夫……去哪里看大夫啊……怎么也要先出了瑠俅……这些人已经发现我们不在程家了，四处派人盯着……现在绕了道，只希望能比他们快一步，从南郊出城……算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这匹不中用的马，看样子也快不行了……”
我把头探出了马车外，四处张望着，努力从黑暗中辨认着方向。
“四娘，从北走有条小道，穿过去是不是就可以到宋家庄了？我们可以先到那里休息一阵子，宋家庄也没有人认得我们……”
我凭着记忆说着，宋家庄是瑠俅镇旁的一个小村庄，有些闭塞，和瑠俅的商贩们偶尔有一些生意往来。以前贪玩，我曾经跟着陈七一起走过这条小路，去宋家庄吃那里的豆腐脑，宋家庄的豆腐脑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瑠俅没有一家能比得上。
四娘似乎陷入了沉思，久久不发一语。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四娘开始收拾马车上的包袱。
“四娘？”
“听着，阿九，我带你三哥哥去宋家庄，他现在的情况不适合继续赶路。你驾着马车继续往东走，等你三哥哥没事了，我便带他去追你，我们会和，一起离开瑠俅，去找爹爹，好吗？”
“我自己走？可是……”
“听着，阿九，四娘没办法带着你和三哥哥一起，你把这些布片沿途就丢一些，这样我和你三哥哥就能沿着布片去找你了，知道吗？你拉着缰绳，只要让马一直往前走就行了，没事的……走的越远越好……”
四娘说着，把一小包从她衣服上撕下的布片递给了我，还有一小包的干粮。
我怔怔地看着满脸通红的三哥哥，咬着嘴唇，艰难地点了点头。我放开三哥哥手的那一瞬间，我听到他在叫：“玉儿……玉儿……”
四娘背着三哥哥艰难地钻进了一旁的草丛里，在雪地里留下了一排清晰的脚印。看着四娘和三哥哥消失在了夜色中，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一滴滴落在了手背上，有些滚烫。我下了马车到一旁的草丛里捡起了几条树枝，一步步边退后着，边把四娘和三哥哥留下的脚印扫去。雪地里两条清晰的车辙印在夜色中冰冷坚硬，我从四娘给我的包袱里拿出几块布片，丢在了车辙印走过的地方，随即爬进了马车，用冻得有些僵硬的手，狠狠拍打了一下马屁股。
我知道，四娘和三哥哥不会来找我的，我也知道，如果没有我引来那些一直追着我们的人，四娘和三哥哥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藏匿去宋家庄……我知道的，我再也见不到三哥哥了，最疼爱我的三哥哥……
车马在夜色中奔驰着，好冷，再没有一丝的温暖在我的身边。往东走，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到多远的地方，但是越远越好，走得越远，三哥哥就越安全，走得越远，三哥哥就越能够有足够的时间逃跑……
马车一直走，从深夜走到黎明，天边微微透亮的光染红了地平线，马儿却越走越慢，无论我怎么拍打，都再无法激起马儿的斗志，最后，它干脆停在了一处山坡上，再也不走了。
“求求你了……我们再多走远一些好不好……再多走几步也行啊……不能那么快让他们找到我们的……”我伏在马儿身上，然而任凭我怎么说，马儿都不为所动，它已经太累了。
“算了……生死有命……什么天生鸾命……娘亲……阿九可能很快就能再见你了……”我呆呆地坐在马车里，啃着小包里几块硬硬的饼，看着天边的霞光。
饼还未吃完，隐约中似乎听到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我知道，他们来了。只是，我不知道，他们会把我怎么样。
“原来在这里……程阿九？！怎么只有你？那个婆娘呢？”车帘突然被掀开了，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大汉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惊恐，由于紧张，把手里的饼都捏碎了。
“妈的！那个婆娘跑了！”
“什么？！都是这个小贱人，是她放了那婆娘的！”
“把她抓回去——！！”
嘈嘈杂杂的声音混合着怒气和不怀好意的笑声，我一阵茫然无措，惊恐之余，拔下了头上的银簪子，不假思索地朝着马儿的屁股刺了过去。随着马儿一声惊呼，我赶到马车猛地冲了出去，一阵猛烈的颠簸……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我被甩出了马车，眼中最后的景象，是万丈深渊……
程阿九，享年12岁，还未曾正式进行过相亲，初恋男子名叫宁修岚，但却似乎是个坏人……
娘亲……阿九来了……等到了你那边，一定要记得给阿九找个好人家啊……一定要长得好看的，若是再能如三哥哥那般对我，那阿九也就幸福美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