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的大臣纷纷站起身围在画前,叶褚城的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回头望去,原是多年挚交武成侯。
“你个老顽固,拍我做什么?”
叶褚城瞪他一眼,嗤笑道。
武成侯收回手,他与叶褚城当年一同带兵打仗,两人相交多年,只是不比叶褚城能文善武,他是贫民出身,真正的粗人,后来因骁勇善战被封为‘护都将军’,膝下仅有一女,所以对安王府里的三个兄弟甚为宠爱,其实真正疼的也只有叶清流和叶玄玑,二公子叶清尘早在五年前叶家迁回京都时就离府四处云游了,几乎从没有回来过。
“叶老弟,我一直把玄儿当未来女婿看待,你却久不答应,现在可好,抢了这么多王宫贵子们的风头,看看那些世家小姐们的眼睛,可快把玄儿给盯出个洞来了。”
“并非我不愿意,只是玄儿到底年轻,素日行事又鲁莽,你们家朝英,当配得上更好的人。”
叶褚城看了看四周,也难免有些忧心,他只希望玄儿今日能一举得皇上赏识,却不曾料到,越是出尽了风头,就越引人注意。
“那有什么,我武成侯看上的女婿怎会差,再说朝英那丫头跟着我这样的爹,自小到大也全无官家小姐的样子,整日就会武枪弄剑,尽在外面给我惹事,有玄儿这个小霸王治治她,我也放心。”
“哪有爹这样说自己女儿的,朝英自小没了娘,还不是你给宠坏的,对了,今日怎么没见她进宫?”
叶褚城嗤笑,想起那个自小长鞭不离手的丫头,摇了摇头也甚是无奈。
武成侯听罢,不悦的冷哼道:“她说宫里尽是一些矫揉做作之辈,一个月前便出府游玩去了。”
“这话虽直,却再对不过,朝英性子太率真,不进宫也好。”
叶褚城点着头,话中含着几分赞同。
“蛟龙绝世,凤首相随,五里一徘徊,十方物逐争,龙凤漆胶,再加上灼灼荧光,这画中物就像从上面飞出来了一般,真是好一幅龙凤呈祥图,妙哉,妙哉!”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慨叹将两人的目光再度引过去,周围的人相继赞美。
叶玄玑一身锦衣负手站于画前,映面辉光,风华绝代,如此这般,却是让男子嫉妒,女子钦慕了。
凤归瑕饮了一口酒,星眸冷笑,若不是因为这幅画,刚刚在宫门口,怕真的要被他给骗过去了。
“好,好,不愧是安王爷培养出来的儿子,个个都是人中英杰,叶三公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风采,当赏!”
皇上看着画拍手称好,龙颜大悦。
叶玄玑怔了一下,而后应声跪在地上,伸手接过高公公端过来的赏物。
“草民,谢主隆恩。”
“你乃安王爷三子,与朕当以君臣相称,虽无官职,也莫轻了自己的身份。”
君言一出,四下惊然,皇上此话,便是有意许以叶玄玑官位了,即便不在此时,他日也定得高升。
“是,臣,叶玄玑,叩谢隆恩。”
她跪拜叩首,隐着内心的激动。
终究,还是做到了,总算没有违了爹和慕非止的愿。
寿宴还在继续,那幅画被收起来放进了珍宝阁,叶玄玑无视柳含语眼中传来的深深的敌意,今日出彩,也算得了她帮忙,若非她一直咄咄逼人抓着自己不放,哪有机会能当众将画展出来。
一个侍婢匆匆跑进来在慕非止耳边说了几句话,他神色一变,当即放下杯子走了出去。
叶玄玑淡淡的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继续喝酒。
“玄儿,今日你得龙宠,日后,王府的大门怕都要被媒人给踩烂了。”
叶清流为她夹了一道菜,柔目看着她。
叶玄玑不解的闪着眼睛,“大哥何出此言?”
“你当真不明白?”
叶清流含笑反问,见她依旧茫然,兀自轻叹道:“爹在朝中尚未结党,太子一派与瑕王皆想拉拢他,只是爹态度强硬久未答复,朝野形势复杂多变,你到底还是年轻了些,若哪位大臣执意拉拢,联姻便是最稳固的方式,拉拢了你,就是拉拢了爹。”
“不是还有大哥你吗,我不过是个庶出,怎及大哥地位尊贵,即便联姻,也该是让大哥当那乘龙快婿才是。”
她不自然的笑了笑,心里闪过一丝慌乱,联姻........
叶清流闻话无言,低着头闷声喝酒。
她对这种沉闷的气氛感到几分压抑,见殿中还在莺歌燕舞,百无聊赖的走了出去透气。
喧闹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刚刚一直在想事情,等她回过神环顾周身的景物时,油然生出一丝无力感。
今日皇后娘娘大寿,宫人几乎都在凤栖宫忙碌,这偏僻小道少有人来,就是问路,怕都找不到人。
她飞上身旁的一颗榕树,看见那忽明忽暗的烛光时才知自己已走出凤栖宫很远,郁闷的叹了一口气,正不知怎么办时,却见一个红衣侍女脚步匆忙的往这边走了过来。
居然是她。
叶玄玑微微抿起唇,一跃跳下,惊吓了那正赶路的人。
“姐姐好。”
她嘿嘿笑着,轻拍了拍面前惊魂未定的人。
“你,你是谁?”
红衣宫女有些害怕的看着她,颤声问道。
叶玄玑忍不住喟叹,还真是把人给吓坏了,作孽啊。
“我不是什么坏人,就向姐姐问个路,真的。”
她睁着一双水眸,模样诚恳。
宫女见此,深深呼出一口气才缓过神,看着叶玄玑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来给皇后娘娘贺寿的吧?这皇宫大得很,一不小心就迷路了,公子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到了尽头就能看见凤栖宫了。”
“这样啊”。
她顿悟似的点点头,眼底划过一丝狡黠。
这小宫女形色匆匆,方才又与慕非止一同出来,现在只有她一人在这里却不见慕非止的影子,莫非,他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红衣,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找沈太医。”
正思忖着,耳边却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叶玄玑转过身,见慕非止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你怎么在这里?”
看清面前人的脸,慕非止微微有些惊讶。
“宫里闷得很,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迷路了,恰巧碰见这位姐姐就顺便问了个路,慕世子在这儿又是做什么?方才听你说找什么太医,何人生病了?”
她以手撑着下巴,直盯向他。
“没什么,宫里地形复杂,红衣还有事做,我送你回去。”
“慕世子这是做什么,红衣姐姐已经告诉我怎么走了,不劳烦你相送。”
她说不出为什么,明明并没有相交多深,可她固执的因着这盟友的关系对他的刻意隐瞒感到几分恼怒。
“是皇祖母”。
见她负气离去,他终是忍不住说了实情。
叶玄玑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太后?”
她自知宫中人情冷漠,即便是亲舅舅,皇上对慕非止也无半分疼爱,太后是皇上的生母,生了重病,为何红衣不禀报皇上却去找了慕非止,而他在宫中生存如履薄冰,又为何对太后这么上心?
似是看出她的困惑,慕非止并未作解释,而是看向红衣说:“你先去找沈太医吧,我送走三公子就赶回定乾宫。”
“是”。
红衣行完礼便走了,寂静的宫道上只剩下他们二人。
“母亲年轻时曾名满天下,嫁入慕王府后尽心掌家,她生前最得皇祖母喜欢,这疼爱随着母亲当年的去世便转移到了我身上,皇上有心削弱慕王府,朝野大臣人心险恶,不管是谁,都希望我不得善终,这些年,若非皇祖母庇护,我恐已遭皇上毒手,皇祖母,是我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个亲人了,玄儿可明白?”
他柔声说着,让她感到难得的温暖,以往见他时总觉他太过清冷,可现在,却让她觉得心疼,他叫她“玄儿”,便意味着,完全的信任和倾诉。
他称自己的亲舅舅为“皇上”,却称太后为“皇祖母”,孰轻孰重,谁疏谁亲,一眼便明了。
“云驶月运,舟行岸移,谁负了你的命,便该还尽他应有的债。”
她低下头缓缓吐声,秀手握成了拳。
慕非止顿下身,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
“慕世子可喜欢我作的画?”
她故意避着,温声问道。
慕非止见此,心照不宣的不再追问,阖眸笑道:“在其中暗藏那么大的玄机,又能同时取悦皇上和皇后娘娘,有劳玄儿费心了。”
“就当是答报慕世子夜送萤光虫的谢礼吧,听说荣华公主生前最爱的便是钗头凤。”
叶玄玑淡笑,见眼前的烛光越来越亮,负手与他渐行渐远。
慕非止看着她的背影,望向凤栖宫,那里仿佛还透着点点荧光,他不禁勾唇冷笑。
叶玄玑在凤首上描了一笔金钗,又故意用荧光抹去,外人没有留心,他却清楚的看到了,那幅龙凤呈祥图,画的分明是自己已逝的父亲和母亲。
当天夜里,珍宝阁内潜进一无名小贼,躲过重重侍卫盗走了叶玄玑的画。
而那“夜放流光动京都”的名作却成了世人津津乐道的一个茶话之谈,一画扬美名,世间也唯仅叶玄玑一人如此。
深夜的清风总是带着一种渗人的冷意,慕王府的一间偏殿里透着清冷的月光,殿外是一片萧索之象,看起来荒废已久,此前有传闻此地夜间闹鬼,所以下人们和侍卫都不敢往这边走。
彼时一人负手站在窗前,一双狸目寒芒浸染,他身后跪着一个黑衣男子,人与衣,衣与夜,一同隐在暗处,若不细瞧,根本留意不到。
“主子,查出来了,先前年妃给太后送了一方玉枕,说有安神解忧之效,太后用了几天后一直觉得头痛,红衣几次找沈太医给太后诊脉都查不出病因,中元节后天气转冷,太后便将玉枕赏给了她的贴身嬷嬷,一个时辰前嬷嬷死了,沈太医说,是毒发身亡。”
慕非止的手覆在袖中紧紧握成拳,那暗处的人只觉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无措的抬头望着他。
“让红衣把玉枕送到皇上那儿,就说皇上处理朝政殚精竭虑,太后顾念龙体,特命其送来此物以保安眠。”
那人一怔,抬头不解的看着慕非止,主子明知玉枕有慢性毒药,为何还要将它送到皇上那儿去,若此时皇上龙体有恙,对他们来说并非好事。
“还有事吗?”
慕非止见他微愣,垂眸淡漠的看了一眼。
“没有了,属下告退”。
门一开一合,殿内转瞬只剩下慕非止一人,望着窗外澄洁的皎月,脑中蓦地想起一个人,他勾着唇角微微眯起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