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若,是我。”
顾若听出是萧乘风的声音,起身便去开了门,冷风铺面袭来,顾若不禁打了个哆嗦,抱着胳膊看向他:“这么晚了有事吗?”
“可是大事,”萧乘风说着挤进了屋,丝毫不当自己是外人,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冻死小爷了。”
“嘘。”顾若关上门,回身指指床上刚睡着的小五,示意他小声点说话。
萧乘风饮了茶,感觉那水沿着喉咙进了肚子,暖了胃也暖了身子。随手拿了块糕点咬了口,这才压低声音道:“阿若,我有事求你帮忙……唔,这是哪里买的点心,好吃。”
“慢点吃,别噎着,”顾若倒了杯水递给他,将那碟糕点往他那里推了推,小声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紫薯酥,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再做。对了,你找我帮什么忙?”
萧乘风也不同她客气,干脆坐下吃了起来,边吃边道:“是喊你一起去挖坟……”
“什么?”顾若瞥了他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不是让你去挖,”萧乘风摆着手,咽下嘴里的糕点解释道,“是验尸。”
“验谁的?”
萧乘风把手放在唇边,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上任曹县令的,当中牵扯很多,我暂时不能用衙门里的人,所以不能找许印只能找你了。”
“什么时候去?”
萧乘风听这话就知道她是答应了,笑嘻嘻道:“阿若你真是够义气。未免夜长梦多,咱们今晚就动手。”
“咱们?”顾若上下瞄了萧乘风一眼,貌似担忧道,“我怕大人见了尸体胃不舒服。”
萧乘风一下苦了脸,颇为后悔道,“早知道我就不吃点心了,万一吐出来怎么办?”
顾若摊摊手,好心建议道:“要不你再吃一块吧,到时胃里有东西,吐起来不至于太难受。”
萧乘风:……
顾若里面淘了小袄,外面又系了披风,头上戴了萧乘风送她的小皮帽,将自己裹成了个粽子,只露两只眼睛在外面,跟着萧乘风瞧瞧出了门。早有马车候在外头,顾若上了车才发现杜攸宁坐在里面:“将军也去吗?”
萧乘风扶着她坐下,揽着杜攸宁的肩膀笑道:“我表哥是最可信的人,阿若不必见外。”
顾若坐在两人对面,抿嘴笑笑没有说话。眼睛盯着暖炉,心里想的却是还没给他换药呢。
路上积雪未融,萧六儿小心翼翼驾着车,心思却忍不住飘进车内,也不知里面是个怎样的光景,新欢旧爱齐聚一堂,自己都替顾姐儿别扭。
等顾若一行到了坟场,那里已然有人正在挖墓。顾若走上前,见那几人衣着相同,行事有素,又对杜攸宁很是敬重,心道可能是他的手下。
坟场本就寂静,子夜凉意尤甚。两旁的柏树落满了雪,远处一切漆黑,偶有基础隐隐闪着鬼火。顾若正四下看着,冷不防有人趴在自己耳边粗着嗓子凝重道:“阿若可瞧见那幽幽绿光了吗?传说那是鬼火,有小鬼亮着眼睛正瞧着咱们呢,阿若怕不怕?”
“不是鬼眼睛,是尸骨上的磷火。”顾若闲来无事,索性揪着萧乘风给他普及人类骨质组成以及元素名称。萧乘风叹口气,本来是想吓吓她的,这个反应是怎么个情况?
顾若原本想着地冬天寒,这土应是坚固如铁,却没想他们倒了几桶味道酸涩的液体下去后,那硬土瞬间成了豆腐,任人切割。不多时,那棺材就被搬了出来,几人起开棺钉掀开盖子,浓郁的腐臭味直冲出来,即使众人都蒙了口鼻,依旧被那味道顶的恶心。那几人将尸体搬进了旁边帐篷,顾若戴了数层自治口罩,带上手套踏了进去。
尸体胀大腐烂,衣服破烂成缕,当中满是蛆虫,几乎将尸身上的腐肉啃食殆尽。面部已然腐烂,露出森森白骨,根本辨不出那人原来面目。饶是顾若见过再多标本,亦在急诊见过各种血肉模糊,这种高度腐坏的尸体她却也是头一次见,略微有些不适,却还是细细检查开来。
杜攸宁遮面立在旁边,静静看着顾若动作,想到昨晚那个梦,不由侧脸过去看那尸身,免得自己再想什么不该想的。
“死者年纪大概三十上下,右手尺骨陈旧性骨折。因为肌肉腐烂殆尽,看不出是否有伤。喉骨等多块骨头眼色变黑,可能是服过毒抑或是中了毒。术业有专攻,我能看出的大概就这些,我曾听说蒸骨验尸可以查看骨骼上是否有外伤史,不知将军可要试试?”
“不必了。”杜攸宁沉声道,“有劳姑娘了。”说着便挥手让人将那尸体抬了下去。
顾若摘下手套及口罩,又将披风解了下来:“尸体上可能有尸毒,处理不当容易染上疫症。大人务必要同几位小哥说一声,穿过的东西还是烧了为妙。”
“好。”杜攸宁应了声,出去同属下叮咛一番,回头见顾若穿着袄子走了出来,抱着胳膊打着颤,不住哈着往手上哈着白气取暖。杜攸宁心下一动,解开了自己的披风想给要她。
顾若本就畏冷,怕披风上沾了病毒怎么也不想披它,在帐篷里还不觉得太冷,这一出来牙齿就不住对磕。顾若搓着手,正想着要不要直接冲进马车时,有人将披风裹在了她身上,瞬间暖和了不少。
“你还好吗?”顾若见萧乘风脸色煞白,猜到他可能是又去吐了,怕他受凉,刚要脱下披风就被萧乘风握住了手。
“我没事,你穿着就好。”萧乘风说完便放开顾若的手,低头替她系好扣子,又往下拉了拉她的帽子,眸光温柔,“仔细别冻着。”
杜攸宁拿着披风站在原地,视线落在立在一起正说着什么的的两人身上,终是没有上前。俊朗的脸庞隐在暗夜里,看不出表情。
萧六儿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辛酸叹了口气,为何忽然有些心疼表少爷呢?
回到衙门后,顾若洗了澡换了衣服,想起那人还没换药又出了门。房内烛火摇曳,那人身影映在窗上,岿然不动。顾若敲了敲门:“将军,我来给你换药。”
那人忽然熄了灯,语气有些生硬道:“我已自己换好,不必劳烦姑娘了。”
顾若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只是点头道:“哦,那就好。将军早些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屋内燃着暖炉,炉火昏黄,散着微弱的光。杜攸宁端坐在桌前,全然没有睡意。想他杜攸宁,少时便已征战沙场,一心保家卫国,何曾考虑过儿女情长。十七以后,家里倒是着急替他娶妻,可他没有应允。一是因为自己久在西北,娶妻也怕冷落于她,这样对于女子着实不公;二是因为他没有遇到那个可以让他甘愿相守一生的人,他不愿将就,于男女之事也不热忱,所以一直未娶。也曾听过什么关于自己的流言,可是杜攸宁浑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与自己有何干系。
是男子自然有冲动,杜攸宁也会在梦里纾解,但是身下的人从来都是模糊的相貌,像昨晚那般清晰的,只有一次。想到这里,杜攸宁又有些燥热,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不能再想,或许就是一时冲动,毕竟那人实在特别。瞥见桌上那未曾递过去的披风,杜攸宁当下平静了思绪,不管她同乘风是何关系,都跟自己毫无关系。等到事情完结回了京,日后应是不会有机会再见了。既无以后,何苦烦恼。
杜攸宁想着爬上了床,躺下以后许久才睡着。只是他一入梦,那人便又出现了,杜攸宁让她走,她却只是笑,伸手攀上了他的肩,而杜攸宁只是沉沦,没有推开她……
萧乘风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了税产簿来看,翻了几页便找到了盐产,勾嘴冷笑,临安产盐十多万,上面却只记了七万,真是好大的胆子!
杜攸宁放下簿子,面上虽还是一片淡然,周身气势却凌厉了起来:“此事必须彻查,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国利的主意!”
顾若进门就见两人冷着脸,正想着要不要退出去,萧乘风就开了口:“阿若,可是有什么事情。”
顾若款款走上前,对萧乘风道:“我昨日去看衙门那具尸体,发现他肩部有纹身便将花纹绘了下来,可能对确认尸体身份有些帮助。”
“哦?”萧乘风大喜,赞道,“阿若有心了,那图纸现在何处?”
顾若拿出纸张递给他,萧乘风看了眼,当下唤了萧六儿进来,让他分发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萧六儿正要伸手去接,杜攸宁却将那纸拿了过去,神色很是复杂。
萧六儿踮脚瞧着那图纸,小声嘟哝了句什么,其他三人闻言俱是抬头,像是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讯息。萧乘风更是握住萧六儿的胳膊急切道:“六儿,你说你在哪看过这图?”
萧六儿被他们的架势吓了一跳,颤颤说了话:“我说,我在师爷身上见过这种花,”萧六儿抬起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肩膀,“喏,差不多就是在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