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不同寻常的期货炒单之路;一个从一张到无数张的梦想。
警察总是比预想中到得迟一点。由于此时尚未到下午收盘,警察仅仅是简单地做了一些例行的报案手续,等到下午闭市之后,才带相关人员回警局做询问笔录。
张松海坐在办公桌前,暗自想道:“莫非自己的老总已经做到头了?这可真是公司有史以来最短任期的营业部老总。”他知道这次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关,营业部对于风险的控制十分脆弱,客户竟然可以通过热自助的方式自己撤销指定交易!他必须要向总部领导请示,因为他知道,主管经纪业务的谢佳人,根本糊弄不过去。他太了解谢佳人了。
谢佳人和王佳都是营业部的元老,1994年营业部初立时的开“部”功臣。谢佳人年龄并不大,比张松海大8岁,当初张松海刚进营业部的时候,谢佳人就是交易部主管。谢佳人升总经理,张松海升交易部主管,谢佳人到总部任分管经纪业务领导,张松海升营业部总经理。从这个角度讲,张松海像是谢佳人的影子,始终跟随着谢佳人的脚步,亦步亦趋。
他喝了口水,沉静了有两分钟,然后抓起了手机,号还没有拨完,又放下来,转身用了座机,并摁下了录音键。
“您好,谢总,”张松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下,“我是张松海,有件事情跟您汇报一下。”
在警局,许萍和王志是警察盘问最多的人。许萍是当初联兴工贸资金账户开户的操作人,王志是股东账户转移的操作人。股东账户转移是个非常不常见的业务,由于当时赵爱国的股东账户卡在他自己的名下,因此,联兴工贸借用的时候就直接把这张股东卡从赵爱国名下转移到了联兴工贸名下。王志是个很机灵的小伙子,这种业务属于高风险业务,所有的原始申请单据都在。不过,警察的讯问重点并不是王志认为的部分。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赵爱国的?”一个非常帅气的警官摊开了笔记本问道。旁边坐着一个中年警官,不停地抽烟。
“今年年初进营业部,跟着许萍老师学东西的时候就认识了赵爱国,一直帮他报单的。”王志小心翼翼地说。
“他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我知道他喜欢打游戏和下围棋,”王志回答道,“他说玩不好游戏的人做不好股票。”
“说说你对他的印象。”
“嗯?”王志有点诧异,“他是个挺和气的人,为人大度,平时也很低调。跟我聊天都是笑眯眯的。”
“你认识他太太吗?”
“不认识,”王志更诧异了,“我从没有见过他老婆,但我听他抱怨过,跟老婆关系不太好。他很喜欢自己的儿子,我们周末去踢球,他每次都把儿子带来玩。”
“你能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情形吗?”
“应该是9月底吧,国庆长假前的时候。每到长假他都要把资金转到银行去的,因为转成通知存款收益会高一点,也能帮银行充充门面。”王志努力回忆着,“是下午,来之前他电话过我,要我申请把资金取款额度放开,我记得当时账上是700多万。”
“等一下,他账户里只有700多万?”中年警官打断了王志的话。
“是啊,从4月以来行情都不好,他亏了不少,之后转了一部分钱出去。”王志一边说,一边指着警察旁边桌上的档案袋,“那里面有他账户的所有交易流水和资金存取流水,可以查阅的。”
“你知道他还跟其他客户或者你们的工作人员有来往吗?”
“跟其他客户来往我没注意到过,他平时来的话也在39楼自己的房间,我上班都在一楼交易大厅的交易柜台,收盘了我才上去,所以我去的时候别的客户都走了。”王志解释说,“工作人员谁跟他联系多,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他人比较大方,大家都乐于跟他打交道。据说去年秋天,营业部组织员工出去旅游,他出钱让同事们去了黄山一趟呢。”
“好的。因为你跟他接触比较多,所以我们多问了一些,一会儿会把整理好的讯问笔录给你签字,配合我们一下。”中年警官站起身道,“如果他跟你联系,请迅速通知警方,如果有必要的话,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说完,他递了一张小贴士给王志,上面有他的手机。王志接过电话,点点头,就准备出去了,临到门口,王志又回头望了一眼,问道:“赵爱国是不是还有其他的问题啊?”
“呵呵,”中年警官笑了笑,“小伙子好奇心还很强嘛,去吧,想起什么的话,直接电话告诉我。”王志看着他的笑容,若有所思。
从公交车站往住的地方走,王志已经饿得不行了。在警局由于精神比较紧张,也不觉得饿。他决定先回住的地方再说。
王志应该算是纯种的上海人,父亲死得太早,父子俩从未见过面,母亲是最早的一批外来新娘,王志两岁不到的时候就扔下他跑了,从此再无音讯。王志实际上一直跟着奶奶在川沙长大,跟奶奶的感情很深。但由于父亲早已不在的原因,王志跟两个伯伯的关系十分淡漠,平时他一直在市区上学,上班,顶多每周回川沙看一次奶奶。2003年冬天,辛苦把王志拉扯大的奶奶肺癌去世之后,王志就更少回川沙了。
自从年初上班,王志就在营业部附近和同学孙超一起租了一套房子,一室一厅,每个月房租1300块。王志觉得还不错,毕竟这是自己的一个窝。至于买房子,找女朋友,用他自己的话讲就是“重整河山待后生”了。
“我靠,你可回来了。”孙超的嗓门永远是这么洪亮,“帅哥我今天收益不错,特地买了几个菜,给你留到现在,没想到你这会儿才回来。你他妈在干吗?打你手机也关机。”
“日啊,我还真没吃饭啊,算你小子有良心,”王志把包扔在了地板上,直接坐在了饭桌旁,“一下午都在警察局,跟警察叔叔聊天,手机就关机了。”
“你做坏事被抓啦?”孙超瞪着眼睛看着他。
“放屁,公司出了点事情,警察的例行讯问。”王志用力地把一根鸡翅掰开,“你今天挣钱了?”
“那是,我今天平仓盈亏[1]170,手续费[2]才10块钱,净挣160。所以吃顿好的改善下。”孙超抓起自己没喝完的啤酒,猛灌了一口,“今天大豆的行情真刺激,我上午赔80,以为今天又要饿着喝凉水了,结果下午刚买进去,一把拽了35个点上来。我还是平早了。”只要说起期货行情,孙超就跟吃了兴奋剂一样。
孙超跟王志是高中同学,大专同学。俩差生大专毕业之后就寻思就业了。王志找机会进了证券营业部,而孙超则屡次碰壁,直到跟王志一起遇到了赵爱国。赵爱国跟孙超说了一条截然不同的短线交易期货的路。
在期货圈,有句流传甚广的话:如果你爱一个人,让他去做期货,如果你恨一个人,也让他去做期货。几乎所有的期货投机者都在生不如死的煎熬中走向生死不知的未来。有悟性,忍耐力好的,脱颖而出;悟性差,忍耐力差的,死得很快;悟性差,忍耐力好的最惨,会一直被期货干耗着拖死。
王志和孙超是3个月前踢完球跟赵爱国一起吃饭的时候才知道还可以选择这样的路生存。赵爱国跟他们说,每天就盯着盘子交易,跑短线,从一张单子做起,逐步积累,可以成功。为了表示真的可以成功,赵爱国还举了不少例子,比如交易所的三大炒手的事迹。当时王志和孙超内心不停骚动,暗自幻想着将来自己也有那么一天,赵爱国还很大方地把自己在期货公司的一个账户给了孙超,那个账户银期转账[3]已经做好了,记得赵爱国一边把银行卡递给孙超,一边说:“你就朝这里存4000块,下载个软件,把钱转到期货公司,然后就开始做交易。能开够两张单子的时候就做两张。只要坚持,就能成功。”当时的王志和孙超对未来一脸的憧憬和羡慕,为了庆祝一下即将到来的辉煌人生,他俩那天直接喝多了,连饭钱都是赵爱国出的。事后想起来,应该是刚踢完球太累了,导致俩孩子的臆想症发作。
王志一直认为这是个歪路,但孙超不这么看。反正他也没有工作,于是真的找家里要了4000块,谎称去北京找工作,就开始干了。起初孙超每天都赔钱,多则100,少则10块,4000块不到1个月就只有3200块了,连一张大豆的单子都开不出。但当时的孙超已经能够确认,做这个,真的可以挣钱。于是他以“军功章里有你一半也有我一半”作为画饼邀请王志参股,王志坚决地认为这是一笔没有前景的投资,无论是从PE还是PB[4]考虑都只同意借钱,参股那是SB。孙超的目的是找到本金可以继续追逐他的梦想,只要王志答应借钱,管他是什么B。“总有一天老子会牛B。”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马上要付房租了,兄弟,”王志打断了孙超的兴奋,“你就不能每天三点之后也找份兼职?不要天天松岛枫。”
“我靠,做单需要体力和专注力的,我怎么能再找兼职?你个鸟人,又偷开我电脑?!我藏那么隐蔽的目录都被你看到啦?”
“你好好想想吧,单位出事了,我指不定马上就卷铺盖滚蛋了。”王志毫无形象地端起盘子,把菜汤都喝了。
“不是吧,我才渐入佳境啊,你就让我戛然而止?哥们儿,这不人道啊。”孙超紧张地盯着王志,“你们单位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们单位,是赵爱国,出事了。”王志抹了抹嘴,眼神黯淡了下来,思绪一瞬间回到了初识赵爱国的时候。
注释
[1]平仓盈亏:期货交易者在实际平仓时发生的损益。
[2]手续费:即券商收取的交易费用;在交易过程中,投资者要承担交易成本,这些成本包括印花税(政府收取)、交易佣金(证券公司收取)、过户费(仅限上海A股)。其中印花税税率由财政部制定,历史最高曾经有买卖双向各收取6‰,目前为仅卖出方收取成交金额的1‰;券商佣金标准最高为成交金额的3‰,最低目前根据各个监管辖区不同的标准也有所不同;过户费按照面值收取,每1000元面值收取1元。
[3]银期转账:期货公司个人保证金账户与个人银行账户之间的联通关系。开立银期转账之后客户可以自己在账户内进行转账操作。
[4]PE是市盈率,计算方式为股价/每股收益;PB为市净率,计算方式为每股净资产/每股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