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弯腰想捡起来细看,却听楚延歌说道:“慢着,这珠子透着邪气。”
“邪气?”
他颔首,用剑梢敲了敲珠子周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阿绾这才注意到珠子周围方圆寸许远的地方,原本松软的积雪全都不知何时结成了坚冰,因而才会发出这般声音。一靠近珠子,就会感觉寒冷无比。
只是一夜之间,元魄珠怎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莫非……
“是烁影的能量激活了这颗珠子。”楚延歌的脸色严肃起来,“丢了它吧。”
阿绾摇摇头,弯下腰,捡起了它。它很冰冷,但她依然握紧了它。
“不,不能丢。”她的语气比寒冰还要坚定。
凤鸾池向东十里,就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城镇,桐溪城。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有一条溪流穿城而过,城中有许多桐树,每到阳春三月城中桐花盛开,一片淡若烟云的紫,那情景是极美的。
阿绾与楚延歌到达那里的时候正值午后,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无比,在这样繁华的街市,仿佛连冬日的严寒都被驱散了很多。
然而,越是热闹的地方,就隐藏着越深的孤寂。
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阿绾的家没了。当早晨她和楚延歌正要回家的时候,却看到房子着了火。火不知是从哪里烧起的,越来越大,烈焰熊熊。
阿绾看出眼前的火并非一般的火,而是迷迭之火,任何物体只要被它稍加触碰,就会灰飞烟灭。更可怕的是,它需要纵火之人有着极深的灵力,因为此时燃烧的不仅是火,更是纵火之人的灵力。
阿绾不知那时的自己是怎样的感觉,脑海中似乎充满了无数的东西,却又似乎空无一物。
屋檐下方,竹风铃叮当作响,仿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唱着歌,甚至比往日更加动听。
阿绾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当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叔叔带她去山上砍来青竹,劈开,晾干,做成了一个漂亮的风铃,挂在檐下。叔叔说,不管他在哪里,只要风铃在,就相当于他在阿绾的身边。
阿绾看着火焰渐渐蔓延到风铃上,风铃的声音渐渐沙哑起来,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最终,在几声巨大的“膨”的声音中,它化作碎片,散落不见了。
楚延歌一直在阿绾身边,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地陪她站着,陪她沉默着。
火终于灭了,她走了进去,他也随她一同。焦黑的废墟之中,有一处雪白分外显眼。
走近一看,原来是那幅红梅傲雪图。在迷迭之火的灼烧下,它竟然丝毫未损,细细看去,画中的红梅似乎更多了几分灵动。
阿绾的心里陡然一颤,却只是同寻常一般走过去将它拾起,收入袖中,然后对楚延歌说:“走吧。”
楚延歌愣了愣,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问:“去哪里?”
“随你。”对于一个没有家的人而言,去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楚延歌叹了口气,最终说:“走吧,桐溪城。”
进入了桐溪城,楚延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两个人各自买了身新衣换上。经过昨夜的一番打斗,他们的衣衫都已脏乱不堪,尤其是他,左袖早已褴褛,走在街上引得众人纷纷注目。
城里很繁华,路边有很多卖胭脂首饰的店铺,两个人边走边看,楚延歌似乎比阿绾还要感兴趣。
“你对胭脂首饰这样感兴趣,是要送给哪个倾心的女子?”不知道为什么,认识楚延歌后,她的话比从前多了许多,甚至开始打趣他。
楚延歌支吾了片刻,然后转移话题:“你有没有看上哪件喜欢的?”
“你送给我?”
“原来你这样希望我送东西给你?”楚延歌忽然笑了起来,带着一丝戏谑的意味,“莫不是见我英俊潇洒,暗自倾心于我了?”
“轻薄。”阿绾被他气得一时无语,不知该怎样回答,索性扔下两个字就继续向前走去。楚延歌跟了上来,觍着脸笑。二人就这样一路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时而斗两句嘴。身边是人群和房屋,远处是城墙,再远处是微岚的山,天际烟云缭绕,美丽无比。
阿绾的心情好了许多。早上的时候,家被烧没了,她仿佛顷刻间落到了地狱,然而繁华的桐溪城却仿佛仙境。楚延歌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在他的身边,她的悲伤都仿佛被渐渐掩埋。
一天时光匆匆过去,夜幕垂下的时候,阿绾与楚延歌正在郊外小河旁。黄昏时候,桐溪城中的许多人都向外拥去,楚延歌拉着阿绾就去看热闹。
两个人跟在众人身后出了城,来到小河旁时刚刚日落,许多人在放河灯,更有烟花灿烂漫天,原来这天正是桶溪城中的烟花节。
烟花起落,伴着鸣响之声,耳边更有众人惊喜的呼喊。一朵烟花上天,绽开漫天绚丽,花落莹亮花雨纷然坠地,起落之间仿佛将这世间万物的生死兴衰也诠释了一个轮回。
阿绾转头,看到身边的白衣男子正抬头望着。幻然烟火间,他的面容明灭不定,眼中似有千万神色,却又仿佛一无所有。
“你很喜欢烟花?”
烟花幻落,他的目光垂下,轻声应道:“嗯。”
只轻轻的一个字,却让她觉得似乎包含有许多的情愫,她随同他一起抬起头来,看着漫天灿烂,坠落星辰。
夜渐渐深了,观赏烟花的人次第散去,喧嚣渐寂。天空中一片沉寂,白衣男子却依旧望着那漆黑的夜空,似乎那里有不熄的灯火,不坠的烟花。
阿绾看着,在心底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忽然说话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因为什么才来到桐溪城的?”
来到桐溪城后,他带着她逛街、赏烟花,似乎将先前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忘记了,然而在这孤寂的夜里,烟花散尽之后,他忽然这样说。
她当然没有忘,她记得很清楚,清楚到疼痛。
两个人渐渐往回走,身边行人渐少,她这才意识到已经夜深。
“我的毒快发作了,你怕不怕?”他说,声音里却没有惧意,反倒带着一丝调侃。
她原本正在忧心,此时只得笑了笑,说:“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听说烁影之毒发作时人会丧失理智,你不是说我轻薄吗,难道就不怕……”黑夜中,阿绾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戏谑,却似乎带着隐隐的担忧。
“放心,你中了毒,功力大减,如果敢有什么不轨的举动,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楚延歌大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死不足惜,倒是怕你因失手杀了我而痛心疾首,如果一时想不开而殉了情,我岂不是在异世还要背上一桩风流债?”
“你可真是……”她一时竟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他。
“潇洒风流?临危不惧?绾儿,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
“可有你那些红颜知己了解你吗?”她撇嘴反驳,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在上一句话中,他对她的称呼是“绾儿”,而不是“阿绾”。仅一字之差,却似乎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彼此之间的距离仿佛在无形之中又缩短了几分。
她感到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所幸暮色四合,没有被他看到,否则定然会将她取笑一番。她佯装没有发现他的话语中称呼的变化,转移了话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良辰美景,又有佳人在侧,感觉自然是妙不可言。”他仍旧贫嘴。
“好了,不要闹了。”阿绾感觉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担忧,“原本我以为你带我来到桐溪城是自有打算,没想到却跟我一样茫然,难道你就不怕?”
“反正都快要死了,还怕什么。”楚延歌笑,“况且今晚是第一夜,毒虽会发作,却不会致命,等过了今夜,明天再想方法不迟。”
“我怕你熬不过今夜,就做了死在那牡丹花下的风流鬼了。我们还是在子时毒发之前赶回城里去比较好,我可以用内力帮你暂时克制毒性,明天再寻人医治。”
阿绾原本以为楚延歌会像往常一样戏谑地说她这样关心他,定然是倾心于他了,谁知此时的他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绾儿,谢谢你。”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夜里拂过荒野的风,却很轻很轻,落在她的心头。
“其实,你原本是不必在这些是非纠葛中的,那些烁影显然是冲我而来的,你的家被烧或许也是因我而起……绾儿,我连累了你,我欠你太多。”
“如果没有你,或许我早已被那夜的歌声所吸引而溺毙河中了。”她学着他的样子挑挑眉,“况且,你已经连累了我那么多次,要是你死了,你欠我的我上哪里要去?”
楚延歌沉默了,她正思忖着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时,却看到他粲然一笑:“原来你这么害怕我死?”
“你行走江湖,造下不少杀孽,死后一定会有无数死在你剑下的冤魂来找你讨债,倒是看你究竟怕不怕。”她故意将话说得很重,想吓唬吓唬他。
“当然不怕,他们生前打不过我,死后也自然不是我的对手。并且我从来都没有滥杀无辜,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那我问你,什么是该杀之人?”
“与凝幽阁为敌的,都是该杀之人。”
她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回答,那笃定的语气、淡然的神情,甚至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只是在夸赞一朵花美、一壶酒香,却那样冰冷,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绾儿,你怎么了?”他看出了身边女子的异样。
“没事。”她摇摇头,“时间不早了,我们快些进城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楚延歌点点头,两个人向城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