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从故乡消失的鸟是灰喜鹊。灰喜鹊又被称作“山喜鹊”或“山鸦鹊”,还有一个绰号“长尾巴郎”。灰喜鹊稍小于喜鹊,打扮得有点流里流气,头和后颈油光黑亮,灰背,白腹,特爱显摆卖弄天蓝色的双翅和长尾巴。
老家村子后面便是河滩,河滩上草深树密,连绵数里。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柳莺、黄鹂、白头翁、野鸡和各种鹭鸟……只要走进树林,到处是鸟叫,随时可见鸟儿振翅高飞的情形。灰喜鹊虽也常来光顾,但它们似乎更爱泡在有炊烟的村庄里。
灰喜鹊没有一时歇的,整天都在找吃。它们成群活跃于村头村尾的树枝间或人家的茅草屋脊上,这里刨那里啄,游击式活动,骤然飞到这里,又一哄而散飞向另一个目标。它们没有方言,所有灰喜鹊都以同一种腔调“嘎——吱、嘎——吱”地吵闹着,不甚畏人。灰喜鹊是捕虫高手,且身手不凡,常见它们头朝下尾朝上倒挂了身子在树干或泥墙上啄食,天牛、放屁虫、土鳖虫,还有茅草屋上给雨水泡出来的骚板虫,逮到什么吃什么。夏天,乌桕树和柿子树上都长了洋辣子。灰喜鹊特别喜欢吃洋辣子,而且处理那种红绿相间的刺毒毛尤有心得……你看它从叶子背面叼起洋辣子后,不忙吃掉,在树枝上几下一蹭,将刺毒毛刮去,然后一仰嘴,美滋滋地吞下。
灰喜鹊智商高,敢进入农舍盗食,该出手时就出手,关键时候决不犹豫和粘糊。所谓艺高胆大,它们能贴近门扉或悬身从窗台上方窥察动静,作案时,通常留有一两只在屋外警戒,其余登堂入食,如果没有危险,则会翻箱倒柜,轮流享受。每至冬腊时节,农家多在户外晒些鸡鸭鱼肉等腊货,最要防备灰喜鹊,稍有不慎,让这样一群戴黑头套、披灰马甲的盗贼得了手,一刀肉或一条鱼就给啄个精光!
灰喜鹊骁勇异常,攻击性特别强,它们为了护雏或守卫领地,也会像喜鹊一样奋起驱逐老鹰,在空中与老鹰纠缠厮打,轮番冲击,老鹰常给啄得羽毛纷飞,落荒而逃。老鹰若想打劫灰喜鹊,只能选择落单掉队的,要是惹怒了鹊群,场面肯定非常难看。
有一次,我路过一处乡间坡地,看见前面有几只灰喜鹊厉声鸣叫着上下扑腾翻飞,似在攻击什么。走近一看,地上躺着一条酒杯粗的受伤的菜瓜色花蛇,那条倒霉的花蛇先还挺起上半身,口中不断吐着红信子进行还击……但经不住一群灰喜鹊轮番从各个角度闪电攻击,渐渐地被扑啄得皮开肉绽软下了身子,连要艰难地游进旁边的深草丛中逃遁也不行,最终,竟给这一群目露凶光的灰喜鹊分食了。
喜鹊、灰喜鹊,还有乌鸦,都是同源的鸟,常在人类身边活动,喜欢噪闹。鸦科的鸟,一般性格凶悍,富于侵略性,常干些无事生非、打家劫舍的恶行,强抢盗吃别的鸟的卵及幼雏。早年间,我见到过乌鸦、
喜鹊和灰喜鹊各自组成军团,为了争抢地盘而大打出手。在喜鹊或灰喜鹊成堆的地方,一般就没有乌鸦;乌鸦控制的地盘,也很少看到喜鹊和灰喜鹊。
灰喜鹊从不在我们家乡那里的平原圩区营建窠巢,到了繁殖期,它们就在那些连绵的山岗林间筑巢育雏。不明真相的古人曾抱怨“维鹊有巢,维鸠居之”,即鸠占了鹊巢,这里的鹊指的就是灰喜鹊。其实,呆头呆脑、飞起来像一个沉笃笃葫芦的斑鸠,根本不是喜好打架斗殴的灰喜鹊的对手,它又如何能抢到灰喜鹊的巢?
灰喜鹊因为胆大不怕人,故又是很容易驯养的鸟。记得多年前《安徽日报》曾刊登过一篇通讯,说的是某林场有个姑娘鸣哨指挥着一群灰喜鹊巡回于各个山头捕食松毛虫的故事。姑娘吹着哨子在前面走,一大群灰喜鹊且飞且闹跟在后面,群鹊飞舞,当是壮观之极。
天空还是那天空,白云飘走了,灰喜鹊也走了……岁月匆匆,留下的只有对往昔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