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揉眼睛自树干上坐起身,兴许是做了个早该忘却的梦的缘故,这一觉睡得并不沉,反倒更添了一份疲惫。
远目万顷碧海,意欲醒醒神,忽闻云泽树下隐约脚步声凌乱,其间似有小孩踏着欢腾蹦跳的步子,哼着不成调的小调。
我背靠着树干,即便并不低首去看下头的人,也晓得树下三人结伴,若非多了个粉妆玉琢的小女童,便是一对养眼的璧人了。
那女子我有些印象,当初我与折清大婚之际,晚宴之上她一直垂着眼,眼眶通红。
我自她身边经过受一杯她敬的酒时,曾关切过她一句:“若是不适应这里喧杂氛围,可以早些去休息。”
倒不是我乐得做一个好人,而是我在仙界晃了这般久,女子之中仙气儿能有她一半足的都未见过一个。她往那儿一站便好似一朵雪天白莲,叫人心生怜惜,更不忍亵渎。这样一个若莲的美人儿,正是我魔界前所未有的。她红着眼,消沉地在那儿站着,但凡还是个颜控,便无法将之忽略了去。
她抹着将溢未溢的泪,小声道:“回尊上,我醉了过后便有个喜欢流泪的毛病,不碍事的。”
她这么说,我就将就着信了。
后来再见她容颜,是在折清的画上。画中女子巧笑倩兮,美目流盼,绝美不可方物。
想是那画中之人太过温婉可人,竟让我一时未能觉察,她便是那婚宴上一如九天神女般的谪仙。
来天之涯前,我入座马车之中等着折清。
小纱向我通报,仙界天族之人已然到达。我本想平易近人一些,好歹露面打个招呼,挑帘却见那谪仙牵着一小女娃远远走来,气色似是好了不少。不晓小女娃说了些什么,引得她忽而展颜一笑,含嗔地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
我在那笑意之中愣了半晌。
谪仙亦瞧见了我,止了玩笑恭恭敬敬朝我行礼。小纱在我耳边道:“这位便是折清殿下自小到大的青梅竹马,中天神君家的渺音仙子。”
折清渺音一行人已然走到树下,是个一抬头便能瞧见我的方位。
我无心撞见这会使人莫名尴尬的境况,略动了法术隐匿身形,自树枝上跃下。脚尖在虚空轻轻一点便浮去十来丈,恰好自折清身边经过,落地。
适时,小女娃嬉笑着跑去莲海边,踮着脚去摘一朵冒出水面,尚是个花骨朵的莲。
折清原是意欲跟上,却给渺音眼一红,拉住了袖角。
“殿下,殿下明知那日天帝是并不愿意钦点殿下同魔族联姻的,为何……为何要应呢?”
微微风动,莲海摆动,红叶轻摇,坠下。
即便是我,也听得出这话语中的幽怨与哀伤,回首再见时,那渺音已然泣不成声,泪眼婆娑。
折清抬手,轻轻拿下一片落在她发上的红叶,低声道:“渺音,这里是魔界,不要胡言。”
回往行宫之后,我让小纱退下,一人坐在书桌前。
“千溯……”我卡了一瞬,“你在看文书吗?”
那边半晌之后才传来些翻书页的声响,千溯声音懒懒的:“嗯,你这语气是怎么回事?出去玩怎生蔫蔫的?”
我稍微振作了下,道:“我有件事想寻你商量。”
“嗯?”千溯似乎合上了某本书册。
“我的夫君折清,我像是喜欢上他了。”我叹息一声。
“……”
我再次深深叹息:“折清有个青梅竹马的女仙,感情像是很好。我瞧见他们在一起,心里不大好受,左思右想,觉得应该是我吃醋了。”
“……”
“那个女仙,她生得很好看,他们大概都是喜欢那一类的……谪仙样的。”我几近悲伤,“你说我是不是招他恨了,若是没我横插一手的话,他同他那青梅竹马也不用相隔两界……”
千溯不晓为何,隔了良久之后不厚道地笑了一声,慵懒的声线似是带了一丝玩味:“你可是认真的?”
我默了默,觉着不对,便问他:“你身边是不是有人?”
他道:“有,夜寻。”
“……”
晚膳后,我浅饮着小纱特地备好的冰镇消暑汤茶之时,折清恰好从外独身一人进了门。
我摇着折扇,热情地招呼他:“外面可是热?这汤酸酸甜甜的还不错,你要来点吗?”
想是我从未对他笑得这么热切过,竟至于叫他先是愣了愣,才含笑点点头,走过来临着我坐下。
小纱恭敬地再端上来碗冰镇的消暑汤,之后便颇有眼力见儿地退下了。
折清道:“莲海的景致不错,尊上一日未能出门么?”
我望着折扇:“出去睡了一会儿,没见多少景致。只觉天气炎热了些,不如屋里头凉静。”
折清浅饮了一口汤,缓声道:“云泽树却是个午休的好去处,尊上若是去那儿,便是凉静与景致双丰收的。”
我听到云泽树三字,心中稍顿,回眸瞅着他。
折清不动声色,回馈与我清浅一笑。
我弯了弯眸:“的确如此。”心知没必要在此事上再深究,复转了话题,半是疑惑,“现下正是就寝的时间,折清夫君你现下过来我行宫,是为如何?”
折清一本正经:“自然是为了守约,暮后,再来将自己还给尊上。”
我捧着茶的手一僵,淡定不下去了。
我在这方面的确是个窝囊之人。
千溯让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万花丛中过”我是知道的,但这所谓的“片叶不沾身”其实很有讲究。千溯没有教我不沾身的定义,我兀自揣摩,便觉得和不触身是一个道理,只将面首们当作花瓶摆置了多年。
后来木槿有了个病弱的夫君,眼见我后宫三千却真正连个手都没和旁的男子牵过。她愤愤地教导我做个花花魔尊,揩点自家面首的油水是必须的,总是拒人千里之外,难免让其以为不受待见。
彼时正逢银月同一侍女怀了孩子,被带出宫时,声声哀怨,道是我先变了心,即便是他的不忠,我也不过作壁上观,待一切成定局,再一脚将他踹了。
我何时变了心,自己都不算明了。可我没有不待见他是真,在此之前也从没打算将之一脚踹了。会让他产生这样的错觉,大抵是因为,他每回爬上我的床都被我裹紧被子将之抱回他自己的寝房了吧。
我其实是有点儿无法接受身边躺着除却千溯和木槿之外的人。故而当折清正儿八经说这么一番话时,我是有点紧张的。拒绝了不好,不拒绝睡不着。
紧张毕了,当他自屋后浴池内沐浴过后,我拿捏着发干的嗓音,本欲四平八稳,实则抖抖索索地道:“我晚上都有个散步的习惯,你便先去睡吧,我等等就来。”
折清似笑非笑:“尊上可是又准备一夜不归?”
我面皮微微发烫:“怎会……”
怎会猜得这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