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早又是例行晨会，昨晚看球赛到三点，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的，压根儿没记住院长讲了些什么，只感觉头一沉，撞桌子上了，同事们都看着我。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假装没事，故作镇定，不一会儿，头上起了个包，火辣辣地痛。
我随即发了微博：“有没有法律界的朋友，我郑重地问一句，开会睡觉头撞桌子上起包了，算工商吗？”
网友回复：“这算税务。”
半天没看明白，后来才发现我打错了一个字。
院长说的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事情，重复布置千年不变的任务，能坚持不懈地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也算是他的过人之处吧。
终于开完会了，我捂着额头的青包，准备去找点儿冰块冷敷，恰巧在大院遇见了卢保安，他急匆匆地说：“郝医生，有一个新来的患者非得见你，说有市委介绍信，进医院是来应聘的，赶紧去看看吧。”小卢将我带到小院，我打量着来人：中等身材，30岁左右，皮肤白皙，衣着很讲究，头发一丝不苟地大背着，也不知道是哪个不经意的眼神，让我觉得他有点儿像火华社的刘烨。
我顺手接过保安递来的介绍信，上面写着：
介绍信
好文才同志，兹介绍我部唐继德同志前去你院商讨落实大量收住精神病患者入院的相关事宜。望接洽。
此致
敬礼！
市委新项目开发研讨大办公室
2014年6月13日
这介绍信的落款是“市委新项目开发研讨（大）办公室”，我就不说了。这“望接洽”是怎么回事？约架吗？好吧，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既然是介绍信，把我名字写对总是应该吧，这假造的能不能走点儿心。
二
“您就是郝医生吧，我叫唐继德，我是来应聘的。”
“应聘？我没发过招聘广告啊？”
“发了的，发了的，你看。”他从口袋里急忙掏出一张打印纸，我接过一看：“我院2014年的发展目标是：把我院建设成为全国最大精神病医院。现在大家斗志昂扬、蓄势待发，就差一大拨精神病人入院了——来自iPhone客户端。”这哪是什么招聘广告，这不就是我发的微博吗？连客户端都在上面。
“我就是奔这个来的。”他的声音恢复到正常，而且严肃起来，见我没给反应，又补充说，“没有招聘的话，说自荐也行。”
有意思，我挺希望和他交谈的，想了解他的想法，也许是职业病，或者说是好奇心。
“那你这意思是……”我撩起话题，等待他的热情响应。
“很简单，我来负责招募人，你们提供场地。”
“说说你的方案和计划吧。”
“我能先问一下您这里现有床位和入住人数吗？”
“大概300张，入住200人左右吧。”
他摇头，连续地咂舌，完全不屑的样子。“弱爆了！我设想的初级目标就是：建一个3区9座27个单元，可容纳2万人的大型人才培训中心，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一个字——‘大’。其实这个想法存在于我脑中很多年了，只是偶然看到你的想法，感觉不谋而合。我首先要为你拉来赞助，项目启动之前你要做的是大面积地圈地、建房、扩大员工队伍，将医生全部培训成全世界最顶尖的成功学导师。”
一听“人才培训中心”，我就蒙圈了：“咱们这儿是医院，没病谁会来？再说一群精神病大夫能够培训出什么人才啊？”
面对我的质疑，他从兜里掏出计划书，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文字，坚定地对我说：“我可以将我的计划书里关于这个问题的部分念给在场的所有人听吗？”
“可以啊，说吧，天热，咱们能不能拣重要的说？”
他果断地点头，清了清嗓子，准备念出来，安静的小院顿时热闹起来了。
“大家好，我是本院的营销总监，唐继德，很高兴认识大家。咱们开门见山，为了切合今天的主题，我们来聊一聊八个字：‘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先来聊聊前四个字：‘人生如戏’。
“人生就像一场戏，如何演好这场戏？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剧本，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失败了。有的人名垂青史，有的人遗臭万年。同样是精子与卵子的结合，为什么结局会不一样？同样是一台戏，为什么有的人饰演一个无足轻重的龙套小人物？有的人却可以呼风唤雨，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这，就取决于后四个字：‘全靠演技’。
“能胜任各种复杂角色的演员，无一例外都有丰富的阅历和扎实的功底。能够在‘自己’和‘角色’之间自由转换，如何让‘奴隶’转化为‘王子’、‘秀才’转化为‘兵’、‘屌丝’转化为‘高富帅’，这就是演技。拥有这种演技的人，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普天之下，能够让你完成这种人格转换的，只有一个地方。”
说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环顾四周后轻拍着胸口，说道：“精神病院。只有这里才能让你准确地把握他人的情感轨迹和脉搏，摆脱那些人性薄弱面的干扰和束缚，来到这里，你的世界就没有压抑、没有苦闷、没有烦恼、没有负能量，有的只是源源不绝的动力和一往无前的勇气，这里，就是你通往成功的阶梯。”
环顾四周，好家伙！门卫、保洁、护士、患者，围了一大圈人，院长讲话也没这么多人听啊。
我听着总感觉不对劲儿，问道：“做这些可得花不少钱，咱们钱从哪里来呢？”
“这多简单，融资啊。”
“好吧，怎么就能简单地融到资呢？”
“制造一个新闻来炒作，像什么老人被大学生撞倒后独自离去，先来一批舆论轰炸，等网民骂够了，再反转说是老人自己跌倒的，大学生还自掏腰包付了医药费。博得了网友的同情心后再找水军深扒大学生，最后扒出他是辍学创业，做的就是咱们这个项目，然后投资人踏破门槛，钱不就来了吗？如果有竞争对手，来几出医闹，分分钟让他就关门大吉。”
他熟悉如何引导舆论，善于制造热门话题，更能抓住网友的好奇心和怒点，就是心术有点儿不正，让我很好奇他的职业是什么。
“你是做什么的？”
“我啊？记者。”
“服。”
三
说实话，虽然是瞎掰，但他的认真劲儿还真有那么点儿那些成功学导师的感觉，描绘的那些美好愿景确实让在场的人血脉贲张。看他这么激情，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现在摆在我面前最大的难题是，如何收场？因为这种形势下，我很容易成为影响他成功的人，搞不好还真的下不了台。
“我不是院长，你得打动所有人才行，咱们这里讲究的是民主集中。”
“刚刚我和周围的人说过了，已经民主了，没人反对，现在开始集中吧。”
集中你妹啊！这也叫民主？
“唐继德先生，”我尽力模仿着他的风格，找好与他顺利交流的频道，便于沟通交流，“你所提供的创意非常完美，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大展宏图，只是……”
见我欲言又止，他急了，立马追问：“只是什么？快，快说。”
“只是我们院旁边的土地听说已经被市政府纳入规划，扩建的话恐怕很难。”
他摸摸下巴，突然眼睛一亮，说：“有了，咱们将现有的楼层加高，不就解决床位的问题了吗？”
“哦，这样啊，那要不我回去整理一下你的构想，明天开会的时候我做个专题给院领导汇报，怎么样？”
他半信半疑，说完我就准备起身，带着心虚往回走，没走多远，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歇斯底里的谩骂声。
“骗子，你就是想盗取我的idea，你偷窃了我的金点子，死秃子，我要去告你。”
我捂着额头的包继续走着，忍不住拿眼睛的余光瞟了回去，他原本姣好的面容扭曲得像发了疯的魔鬼，最后在保安的左右夹击下被带走了。我去，居然骂我秃子，好多年没人这么直白地骂我了。
四
下班后，我在微信群里说起这事，瞬间就炸开了锅，好多同行都说认识他，是个老病号了，是个偏执型精神分裂症患者，表现为夸大妄想，认为自己有至高无上的能力和知识，对自己的能力有着过度的夸张，对自己所扮演的社会角色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对外界感到失望，将自己的不成功归咎于他人和社会，情绪波动较大，且性格自私、易怒。
从他一开始的描述中能够感受到，他的眼神里都是一厢情愿的憧憬，所说的一切也都是他脑海里的异想天开，这种幻想渐渐地在他的描述中变得唾手可得，他根本不会留心周围的一切，因为他的梦想帝国里，只有他自己。
他以前报道过不少关于医疗纠纷和社会热点的新闻，基本都是靠断章取义、偷换概念来博眼球，后来不知道发什么疯了，去过好多医院，病情时好时坏，反复发作，现在一犯病就来医院闹事，看来这辈子是注定要和医院打交道了。
吃过晚饭，我走到书柜前，想找本书看看，眼一瞟看到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白天发生的事情瞬间历历在目。今天这位朋友估计是他失散多年、穿越至今的双胞胎兄弟，连名字都差不多。
唐继德，没有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