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相亲会,没错。无论你活在哪个时代,相亲都是很烦的。任何人类的父母,都害怕自己子女比自己晚成家,逼着你去投靠一个根本没感觉的人;也无论你活在哪个世界,女孩儿的艺术照总是比生活照好出十几条街。2046年的芯城也不能幸免,整容技术已经可以把一条“吉娃娃”改成“藏獒”了。你说,男人的内心怎会不恐惧呢!
相亲已经大数据化了,芯片会连接大型交友中心数据库,自动调取各种档案资料,进行数据匹配,然后进行“8分钟约会”。在我面前居然是,她。我一下惊了。那个粉色贝雷帽的女生。我们眼前投射出各自三维动画档案资料。
颜桥身高175体重65职业助理建筑程序员
李春安身高165体重保密职业保密
李春安和我相亲风格一致,都是尽可能不暴露自己,更多搜罗对方信息,客观上说,和警察审问罪犯是一样的。
她很坏地看着我:“是你,路人甲也可以相亲呢?”她用手指调出我的三维度大头资料照,“你为什么每张照片都有刘海儿呀?脑门儿有个疤吗?每张都是皱眉头,屁股有个疮吗?那点痛都写在脸上了?”她柔美的样子和她的说话风格判若两人,我觉得被侮辱了,于是我告诉她去趟洗手间。她甚至以为我要尿遁,其实我只是想取下美瞳,好让自己进入另一个波段,我转着圆溜溜的“猫眼”回来了——
我坐在这个女人的边上,她叉开腿坐,右脚前伸,这姿势充满攻击性。右耳打了两个耳洞,左耳却没有。(一边戴两个耳钉,这风格够前卫。)耳洞已愈合,说明好久不带耳环了。她左手放在左腹部,按住,一直没离开。虽然打着妆容,额头有虚汗,她眼睛却一直盯着我看,无论我走到哪。很明显,她是有意激怒我。
“我闻到一股子血腥味。”我坦白说,“我这人只要一点儿细节不对味,全身就不自在。”
“什么血腥味?”她四周看了下,“这是相亲战场,自然很血腥。”
“我说的是真实的血腥。闻到这个味道,毛孔都竖起来,还有一股破棉絮的气味。”
“没什么血腥味,聊正题吧。”她有点儿不耐烦。
“可是我有很严重细节强迫,不解决一个细节,就无法进入下一个细节。”我四处闻,靠近李春安,这股子血腥味就越发浓郁。
李春安被我“闻”怕了,忙说:“好了,好了,老娘今天大姨妈。血腥味,我还披着蝴蝶状破棉被来的,什么猫鼻子,这个味道也能被你闻出来,还有没有隐私了。”
“说对了,还真和猫有点儿关系,医生说我长了一只异形的猫眼睛。”我指着自己的右眼告诉她,其实我只是想吓走她。
“骗鬼吗?这明明是人眼睛。”她靠近我,仔细盯着我的眼睛,我感觉她眼神里有一点儿伤感。
“阳光强烈了,容易眯成一条线。”我随口胡诌,“暗处就是圆圆的、如假包换的猫眼睛。”
“你这什么破特异功能,白天是个废物,夜里是个动物。”她忽然看着我,“不过,你眼睛盯着我的时候,既亲切又恐怖,好像可以看穿我所有的秘密。”
“你一边的两个耳洞已经愈合了,或许曾经你是一个很狂放的女孩儿,只喜欢一边戴两个耳钉那种朋克造型。或许,后来遇到一个人,你为他改变了。后来这个人忽然消失了,你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不爱打扮,素面朝天。”我看着,一边推理,“一个慵懒不爱修饰的人却戴了一块亮闪闪的金表,很突兀,所以这块金表对你有很特殊的意义,显然,它不是用来搭配,而是用来纪念某个人。”
“你会读心术?可惜,你说的不对。”她掌心都是汗,无名指拨在掌心,开始做“握拳状”,这是一种心理防御的姿势。
“其实我根本不会读心术。小时候,我老躲在暗处,像一只猫那样,静静观察来往的人,一切细节都逃不过我的眼睛,看多了也就猜到几分。”
我看到她视线下移,故意回避我的目光。她的视线开始徘徊在掌心,那些推测的话,看来是对的。她开始陷入回忆的画面感里去,思绪在另一世界,因为偶尔她朝左上方看。假如我说的不对,她不会被我拖进回忆里去。
其实,我有时说话只是诱饵,为了获取她的微细表情反应,然后进行二次判断和排除。
“这哪是相亲,你像一个侦探审问我呢。”她开始有点儿沮丧,“好吧,你告诉我你眼睛的秘密,姑且相信。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小秘密,我必须定期吃一种水果,不吃就会死。”
“不吃就会死星球人?”我表示不屑。
“就是夸张说法,有点儿像抽烟,有一种深度的瘾。”
“你说的是什么水果?”
“榴。”
我拉出凳子,远离她两米,捏着鼻子:“我爷爷说,吃榴的女孩儿上辈子都是妖精变的。”
“这是什么怪胎理论,你爷爷可以去死了。”
“他死了很多年了。对不起,我对着爷爷牌位发过誓,绝对不找吃榴的女孩儿当老婆。”我正打算离开,一只猫朝我走来,踏地无声。
我惊慌蹦跶上桌子,大叫:“猫呀,有猫哇,快抱走!这鬼地方,居然还有猫。”
她走过去摸摸猫的头,轻轻抱起来说:“刚还在显摆你的猫本领,你们猫之间也互相惧怕吗?除了怕榴,怕猫,你有什么不怕的吗?”
“快抱走呀,我,我对猫过敏。”我恐惧地看了一眼猫,它似乎能看透我的内心,我全身毛孔扩张,瞳孔变小。忘记告诉你们了,我不能和猫对视,每次看到猫的眼睛,我都差点儿给她跪了,不知道为什么。
“抱走可以,不过,你要陪我去一个地方。”她坏坏地看着我。
“榴飘飘”是芯城著名的水果店。这女人居然要求我给她偷一个榴,因为她觉得偷来的榴,永远比买来的好吃。这是什么荒谬道理。我趁着老板不注意,就顺手偷了一个榴藏在肚子上。老板看到我们就走过来,我吓出一身冷汗。
他对春安说:“李小姐,好久不见,你先生怀孕了?几个月了?”
她忙说:“哦,对呀,八个月了。着急出来呢。”我摸着肚子,忍住疼。她不放心,把榴按进我肚子的肉里去,痛死了!我们正打算混出去。
老板叫住我们:“等一下!”
老板压低声音:“这肚子……”
我冷汗直接从额头渗出来,还从来没因偷这种垃圾水果被留下不良案底。
老板转身对着春安说:“这肚子这么尖,八成是个男的。李小姐,运气真好。”
春安挽着我的手,说:“明天查查去。”我们就开溜出去。
她把那个榴放在我面前说:“辛苦你了,这是你生的,你先吃!”
我捏着鼻子。从小我对这个东西就过敏,一股子咸鱼加臭脚丫的味道,她上辈子真是妖精变的!
我好奇地问了句:“偷来的榴,味道如何?”
“你难道没吃过榴?”
“我爷爷要是活着的话,估计最痛恨的就是榴,他是因榴过敏死的。”
“哇,这过敏也能死人,不吃就是。”
“这个没办法预防的。有一天,他遇到一个刚吃完榴的女人,那女人吻了他一下,他就挂了。”
“哇,你爷爷有点儿太脆弱了。”
她忽然看着我:“因此,你很痛恨接吻?”
我说:“你说的是恶心互相交换口水那种,像两条鱼在吐泡泡,像蜥蜴伸出舌头。不接也罢。”
“你说的是真心话?”她把一小片榴塞进嘴里,说,“至于这么丑化人类美好的仪式吗?这时代,性欲都可以自己解决了,接吻却像博物馆里的陈列品。其实,吻,是女人送给男人最好的礼物。”
她望着我的眼睛,迷离如同一片雾霭,嘴巴很坏地朝我哈气:“我除了偷榴,还有一个坏习惯,吃完榴后会找个人偷偷接吻,分享我喜欢的味道。我还没有尝试和一只猫接吻是怎样的?”她看着我,坏坏的。
“你有病呀,我又不是猫。”我有点儿紧张。
她忽然嘟着嘴巴靠过来:“我看看你和你爷爷是不是一个物种,吻了会不会死。”
我推开她:“你别碰我呀,不然弄死你。”
她把手指放在唇边说:“好奇害死猫哦。”她把我的头硬生生拧过去,对着我的嘴巴吹毒气,舌头像一台钻井机直接捅进我嘴巴。我就在一片榴味道的沼泽里,使劲挣扎,但是没人理我。红色舌头像钻头,在我的牙齿里慢慢打钻,每个毛孔开始休克。我忽然觉得自己正在和一只女猫接吻,甚至看到这只猫尖尖的耳朵,圆圆的眼睛,幻觉呀——我瞬间吓昏厥过去。